艾维斯五世依旧没有出声,冷漠之下只有寂静,仿若无形的冷风,阴原晖心如刀割,绝望的脸庞埋在孩子肩上,阵阵哀鸣满含泣血之苦。
“你……”艾维斯五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过去,她是不会这样的,别人哀嚎,她木然,静得出奇,仿佛真是一件物品。
哭嚎丢脸,她说的,她不想丢脸,还想有一丝尊严在身,因此她常常面无表情,眼里甚至充满狠厉。
如今,她顾不上尊严了,但艾维斯五世看不出一丝她想继续苟活的模样,她说了好多话,是质问他的,也是质问命运的,也许是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
她要走了。
“如果我的预感没错,明年,她会死。”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阴原晖的心思,留给她的时间不多,留给你的时间也不多了。”
安格斯的胡言乱语如警钟长鸣,艾维斯五世不再多想,起身握住阴原晖的手臂,“那个孩子没死,我知道她在哪。”
阴原晖扭过头来看他,“你为什幺要骗我?”
“我没骗你。”
“她住在及南,她死定了。”
“她命大,她逃出来了。我现在就可以让你见到她。”
阴原晖浑浑噩噩,却也完全不相信他,又把怀里的孩子抱得紧些,“我不相信你,你就是想趁机抢我的孩子!”
艾维斯五世看一眼女孩的蓝眼睛,深吸一口气道:“我不会伤害你的孩子。起来。”
他搀起她,直接带她出门,她抱着孩子一边哭一边抱怨,“我就知道你还是不会放过我,你要虐待我的孩子,为什幺?为什幺当年我会喜欢你?我明明恨死你了,为什幺你的私生子还没把你弄死?呜呜呜……”
为什幺你的私生子还没把你弄死?
狭窄的过道里,私生子安格斯对上父亲艾维斯五世阴森的蓝眸的一刻,周遭顿时暗流涌动。
阴原晖和安格斯是见过面的,显然两人曾经密谋了什幺,如今阴原晖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艾维斯五世一眨眼,无奈地看一眼关上的门,“她们在里面?”
约翰忙回过神来道:“在。”
为了避免心怀各异的父子起争端,他直接推开门,里面是母女情深,其乐融融。
“嘻嘻,我是妈妈的宝宝。”
郗良正窝在祁莲怀里撒娇,祁莲抱着她像抱什幺稀罕宝贝一样笑得灿烂,郗耀夜坐在旁边平静地喝水。
“先生,你们回来了。”祁莲心情愉快,立刻笑脸相迎。
“小安?”郗耀夜和郗良一看见阴成安哭得两眼通红,都不约而同困惑了。
艾维斯五世轻轻推了阴原晖一把,道:“她叫郗良,八岁。”
祁莲闻言神情一怔,只见长发凌乱的黑衣女人睁大了红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郗良看,然后蹲下身放下阴成安,然后扑过来跪在地上抱住郗良。
“良,良,我的良呜呜……”
孩子长大了,是有点像康里·佐-法兰杰斯的,阴原晖知道自己不会看错,是她,此刻看得见摸得着的她,活生生的她,就是她的孩子。
“良,我的孩子,你还活着。”
郗良被抱得快喘不过气,茫茫然直视,望着安格斯,脑海里一片空白。
安格斯也摸不着头脑,对眼前这一幕陌生得只觉像在看电影,阴原晖怎幺认这个烦人的家伙当孩子了?自己不是已经有一个了吗?
除了艾维斯五世,他们都一脸茫然,直到祁莲反应过来,蹲下身轻声道:“原来,你就是阴原晖小姐?”
……
昔日,郗刻将刚出世不久的孩子抱回家养时,便如实告知祁莲,关于孩子的来历,她的母亲,她的父亲。孩子无辜至极,却注定见不得光。八年来,祁莲将孩子视如己出,早已忘却这回事,直到被佐凛追杀,大难临头,她看着郗良,才想起来她不是她的孩子,所以她让她跑,让她藏起来,运气好便还有一线生机——只是那一刻,她还没想到前有狼后有虎,及南沦陷,处处是死路。
危险时刻回想起来,依然叫人心惊胆战。祁莲鼻子发酸,还替阴原晖擦拭泪水,万分庆幸感慨道:“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阴原晖仍然流着泪,委屈、痛苦、侥幸、悲哀、感激,繁杂的心情令她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全化作泪水簌簌落下。
郗良没听懂,扯扯艾维斯五世的袖子,问:“金毛叔叔,为什幺我会忽然多了一个妈妈?”
艾维斯五世睨着她,总算知道她给他的熟悉感从哪里来,从康里·佐-法兰杰斯那里来。康里若是在这,两人站在一起,谁能说她不是康里的种?有她在,那个小的看起来都顺眼了许多。
他没回答她,郗耀夜摸摸她的脑袋说:“傻良,很简单呀,一个是生你的妈妈,一个是养你的妈妈,以后,就有两个妈妈一起爱你了。我们和小安也就是好姐妹,是三姐妹,一家五口可以永远住在一起啦。”
“夜姐姐,我们真的可以住在一起吗?”阴成安眼睛放光问。
这一刻,在场三个男人都被当成透明的,艾维斯五世越听越觉不对劲,她们是一家五口,他算什幺?
郗耀夜转而问:“妈妈、阿姨,我们是不是可以永远住在一起呀?”
在郗耀夜的思想里,家里有没有男人不重要,即便得知父亲逝世的噩耗,她哭了一场后也就不当回事了,更不追问祁莲是不是真的。这样的思想,其实也是郗刻亲自教导她的,他希望她从小就有独立成熟的思想,不依赖任何人。
祁莲听了她的话,一点也不觉得出奇,只是她拿不定主意。她已经承诺了要报答艾维斯五世,而阴原晖母子和艾维斯五世是什幺关系,家里有没有丈夫,往后郗良跟谁,这些她一概不知,无法做主。
阴原晖呆呆地看向艾维斯五世,然后拉住祁莲的手,“妹妹,你跟我来,我有话和你说。”
艾维斯五世没想让她走,漠然道:“有什幺话在这里说。”随即转身离开,约翰和安格斯也自觉走出包厢,顺便关上门。
狭窄的过道里,阴影笼罩安格斯的脸庞,他难以置信问:“那个家伙如果是阴原晖生的,她的父亲是谁?”
鉴于艾维斯五世没上赶着认孩子,约翰认为答案呼之欲出,他低声道:“她是一九二九年生的,正好是佐-法兰杰斯婚变的时候。”
看见父亲铁青的脸色,安格斯莫名想笑,靠着厢壁低声发笑,幸灾乐祸道:“她看起来确实有点像康里·佐-法兰杰斯。”
包厢里,阴原晖防备地盯着门,凑在祁莲耳畔小声说道:“妹妹,我们得赶紧甩掉他们。”
祁莲错愕,“为什幺?”
“他们会虐待我们的孩子。”阴原晖笃定说。
祁莲不可置信,“不会吧?他们……”
“你不了解他们,他们是坏人。”
“可是,是他们救了我们。”
阴原晖深吸一口气,冷静道:“他们当然会救你们,他们想要的就是女人和孩子。我们必须甩掉他们,带着孩子离他们远远的。”
祁莲一时反应不过来,心里又开始害怕,“我们能去哪里?外面是他们的人,离开他们,万一碰上日本人怎幺办?日本人会杀了我们。”
阴原晖无奈垂眸,思索片刻,她坚定道:“我们去望西城,去找一个人。”
江韫之已经拒绝过她一次,但是为了孩子,阴原晖决定再找她一次,去她家里找她。
“谁?”
“她叫江韫之,”阴原晖一指郗良,“是她父亲的妻子。不过他们已经离婚了,因为我。”
祁莲一惊,“那还找她干什幺?”
“想要对付他们,就得让良的父亲出面,但是他在美国,离我们太远了,所以只能先找江小姐,只要事情闹大,他一定会从美国赶过来。”
说着,阴原晖悔恨道:“过去,是我太傻了,我不想伤害江小姐,却差点害死良……凭什幺?他们一家三口幸福快乐,我和孩子却要忍辱负重,苟且偷生?我亏欠良太多了,我也亏欠你太多了,妹妹,你放心,这一次无论如何,我要保护你,保护我们的孩子!”
祁莲心领她的好意,摇头道:“你保护不了我的……”
“为什幺?只要甩掉他们,我们就能和孩子说的一样,一家五口永远生活在一起!”阴原晖微微激动说。
天知道她多久没有重新开始生活的勇气,甚至这一次跑来及南,约见江韫之,也只是为了把孩子托付给她,而后自己寂然消失,一切尘归尘,土归土……是孩子一句话天真无邪的话令她重拾希望。
一家五口,两个母亲,三个孩子,她们会有平静幸福的一生。
“还是说……妹妹你不想和我做家人?”阴原晖惨然道,“我和郗刻没有什幺的。我们小时候见过几次面,因为他对我很好,我叫他哥哥,一直渴望像他一样自由自在。我们之间什幺都没有的,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祁莲连忙道。
其实就算有什幺,她也不在乎,因为她接近郗刻,本来就目的不纯,两人之间的感情像被佐凛烙了一个血淋淋的印记,是他的杰作之一。
“那你为什幺……”
“有人想杀我,这件事只有先生能帮我。”
“谁要杀你?”
“他叫佐凛。”
闻言,阴原晖瞪大眼睛,“佐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