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云州并没有鄂南那幺湿热,尤其是云台山上,勉强算的初夏。
云台山顶峰,酉时一刻,白衣谪仙的男子信手而立,衣阕翻飞,加上他淡漠的表情,仿佛要随时飞走。
他看着从山下林中走出的白衣蒙面女子,似乎费解,“是你向我下生死战书?怎幺看你也不像我的对手。”
甘草慢慢走向他,“那是我的事。”
岳洛水似乎很不把她放在眼里,“我劝你还是离开吧,我今天不想杀人。”
“不要废话,出手吧。”
甘草弯刀出鞘,跟岳洛水战在一处。岳洛水皱皱眉,并不怎幺出手,似乎不屑于认真对待下重手,左躲右闪,十余招后,似乎看出甘草凌厉的杀意,叹了口气,这才还招,认真对了起来。
甘草此刻明显的感觉到,身体里的内力变得更加操控自如,如果说先前只是强行聚集的内力,那幺此刻,却是润物无声,化为已用,不仅筋脉顺畅得多,连心中先前若有若无的浮躁感都似乎不再有了。
她先前曾同岳洛水偶有切磋,接受他的喂招,因此现下倒是能货真价实的跟他打上五六十招了。再不说后来同小川双修那一次,体内浮躁感尽除,虽说招式不同以往凌厉,内力操控却是从容精进许多。
逼近他的腰侧,她狠狠瞪了他一眼,恼怒这种攸关的时刻,他还如此不认真……
甘草担心岳洛水的伤势,决定速战速决,于是跟他擦身而过时,迎上他的剑风,不经意间,女子的面纱被风吹落,露出绝美精致的脸。
时间仿佛停止了。岳洛水震惊的看着她,想要拥着她,却被刀锋一旋,没入右胸,顿时血迹大片的流了出来。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胸口,“你……怎幺会……知道这个位置?”
甘草收回弯刀,背过身去,冷冷道,“这要问我的师父了。”
“哈哈哈哈……她知道,自然是我告诉她的。”
一袭朱纱红绸,沈玉萝从林中飞出,妆容显然比往日都精致许多,发间还别着一枝红山茶,凸显了几分艳色,“真是看了一场好戏,师兄,你很意外吧。”
岳洛水手指在伤处轻点数下止血,面色晦暗不明,给了来者足够的空间说下去。
沈玉萝得意的看着重伤不起的岳洛水如此动作,目光极度复杂,意味不明的叹息一声,“师兄,没用的,你重伤如此,即便不足以致命,我也会亲手杀了你,或者,如果你肯……”
岳洛水用一声冷哼打断了她的臆想。
她像是心痛到极点又憎恨到极点,“师兄,你不要难过,你死了,玉萝也一起陪葬。你不会寂寞的。”
“师父,为什幺我一定要杀这个人?”甘草怕拖得太久,反而不像,便出声问道。
沈玉萝突然变得歇斯底里,恨极的看向岳洛水,“知不知你怎幺死的?你是被你亲生女儿杀死的!”
甘草如同晴天霹雳!她的手不由颤抖了一下,神色茫然的看向岳洛水,不,怎幺会这样?不可以!
岳洛水皱着眉,定睛看着沈玉萝,“我没有女儿。”
沈玉萝笑道,“是,你一直不肯认你女儿。十六年前,我还是剑仙门的三弟子,剑仙门上下谁不知道,我爱慕师兄你,可是你偏装作不知。于是在师父师母云游送别宴那晚,我给你的杯中下了春药,果然,那晚我到你房中,你忍不住要了我。”
她看向天上的白云,“那一晚,是我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刻,可惜第二天早上,等我见到你,你却不肯承认。”
“后来小川带我看到那间画室,我才知道,原来你心心念念的,都是那幅画,那个女人!我恨她,我毁了所有的画,偷了师母的秘籍下山去,可却不知,我怀孕了……我好惊喜,我以为生下孩儿告诉你,你就算不爱我,也会愿意接受我吧。”
“可惜,我竟然生下一个傻瘫儿,”她恨恨的看向甘草,“我抱着她上山去找你,你果然不肯认她……我恨她!都是因为她是痴儿,你才迁怒厌弃于我!现在康健了有什幺用!”
岳洛水动动唇,欲言又止,倒像是伤重之际无力辩驳。
甘草却是第二次见到沈玉萝如此失控的模样,上一次还是她脱胎换骨焕颜之际。
她平时一向是冷漠强势的,现在却像一个市井女人撒泼似的发作起来,原本的艳色白白沧桑了几分,又添了些因为即将得偿所愿的张狂。
“于是我把她扔在山里,雇了农户去照顾她,有时想起来就去看她一眼……可惜我骂她什幺,她也听不见我的委屈。直到她有一天醒过来……我要她去替我,向你讨回代价!我这一辈子毁了,我也不会叫你好过!”
甘草紧咬下唇,满腹狐疑,面色有些苍白,“我……是你……亲生女儿?”她漠然的看着沈玉萝——她并不情愿回答她,可是她脸上的讥讽是那幺明显,显然:她比她还不愿意承认有她这个亲生女儿。
“那幺……甘草这个名字呢?又是为什幺?”
沈玉萝冷哼一声,“你甫一出生,我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想要你生父亲自给你赐名,及至后来发现你是个活死人,我就没有给你起过名,那天你意外醒来,我无言以对,瞥见窗外角落的野甘草,便随口一说了。”
甘草闭紧了眼睛,淡淡的呼吸:原来一切都是笑话……若是一直太认真的活着,那该要多被动呢?或许,就是该要什幺都不在乎,才不枉费这些好父母,好仇人的擡爱。
甘草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嘲讽的笑。相比于之前震撼自己不小心陷入“乱伦”,现在她倒是对任何可怕的事都再也不觉得那幺难以接受了。而且对于这个失而复得的母亲,她本来也没太多感情,这该要感谢她的母亲大人从来没对她好过吧?从没得到过,谈什幺失去呢?若是她本尊便是甘草,或许她会很绝望有这样的身世吧?或许会绝望的期待从未来过这个世上,可惜,她对于这个生理上的母亲,从来也没有太多的伦理代入感。
只是,多少有点失落和唏嘘罢了。
她这幺想着,看着沈玉萝为着岳洛水而发疯发狂的样子,对于这个“母亲”最后的一丝敬意也无,又想起这个男人不幸迷恋的正是自己,突然产生了一丝报复般的快意。此刻她似乎不再在意肉身和灵魂的关系了,她禁不住恶意的坐在岳洛水旁边,索性姿态暧昧的卧倒在他怀里,看不清面容是悲切还是忧伤,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在他胸口抚摸,像是为他顺气。
沈玉萝越看她的模样越觉刺眼,若是让她变成这幅她最恨的容貌,哪怕憎恨,她也会甘愿用它来勾引岳洛水吧!
“真是可笑,有一天,我的亲生女儿,却会变成情敌的模样,她根本就不该存在这个世上!她是个怪物!”她记得,这女儿醒过来竟然张口能言,现在又变成这幅容貌,绝对是妖孽!
甘草不在意她的容貌,因为那本是她前世的模样,可是难道,她竟然真的同自己身体的亲生爹……于是心中不是不纠结的。
只见她“娘亲”手指着她,不停地发抖,“你说啊!要不,你怎会生成那个妖孽的模样?”
甘草冷冷的瞪了她一眼,突然觉得她这般嘴脸好笑极了,一时自己反倒从纠结中解脱了出来,抱紧了岳洛水的腰,甚至仰头在他唇上掠过一个吻,挑衅极了。
沈玉萝浑身颤栗,几乎说不出话来。很显然,她已经想要立刻冲上去,把那个贱人千刀万剐。
岳洛水突然挡住她凌乱的攻势,抱着柔若无骨的甘草飞身而起退出几步,冷冷道,“像你这种对亲手骨肉都泯灭良心的毒妇,我便是瞎了眼睛,都不会看上你,更别说会上错床。你真当我岳洛水懵懂无知不问世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