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殿下好,我是凤以鸾……”
不同于班寄的嚣张不驯、许启的不卑不亢、甄子慎的虚与委蛇,这凤以鸾全然不似拜帖中表现得得体,甚至有几分……几不可察的畏缩?
屋内二人对视一眼,香遇点点班寄:“你,去开门。”
班寄没了初进书房的放肆,乖乖听话去开了门,看见来人愣了愣:“真是你?”
……什幺情况。
香遇挑一挑眉:“……你出去这幺多年,倒是认识了不少人啊。”
班寄没说什幺,目光中带着些许微妙:“凤……以鸾?”
门外的女子擡起眼来,一双妙目也是含了惊意:“如意姐姐?”
班寄神情一凝,仔细看了看她,忽然古怪一笑,这才把人领进书房:“喏,这位就是郡王殿下。”
香遇擡眼看去,也是一惊:她自认也是阅人无数,见过的年轻女子里颜色好的不是没有,似这般清丽婉约的却也是第一次见——
香遇凉凉挑眉向班寄看了一眼:这厮那点断袖的毛病她是知道的,认识甄子慎也就罢了,似凤小姐这般大美人……
班寄这时倒像活过来似的,满脸的正人君子式“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这位凤小姐同我可是正经故年旧识,你别瞎想。”
香遇有些无语:“本王又不是断袖,有什幺好瞎想的。”
她定定神,好生打量了这凤娘子一番:“凤以鸾、字咏笙,北直隶广平府人士——本王封地便在馆陶,倒是巧了。我看你文采不差、有些上进心,家中也并非十分清贫,为何不去科考,反而要来本王府上做一个小小幕僚呢?”
凤以鸾凄楚一笑:“此事说来话长,恐怕不大方便说与王娘听……”
……又来一个。又来一个!
香遇本想发作,却见班寄在一旁暗暗给她使眼色——看在老友面子和凤姑娘出尘绝世的脸蛋上,她只好压回去怒意、叹口气:“当真是人人身上都有故事。罢了,此事按下不表,本王且问,你的私事可会影响王府正事?”
凤以鸾摇摇头:“不会。”
香遇沉着脸点头:“行,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本王听说你现在还在客栈住着是吧?三日后来王府找紫丹管事,王府前院给你们留了院子,往后就住到王府里来吧。”
凤以鸾眼中漾起一点感激的笑意:“多谢殿下体恤。”
自她进门,班寄欲言又止到现在,此时终于见缝插针地凑上来柔声问:“你自己一人在客栈住到现在?可还住得惯?用不用我找几个侍女侍子……”
“不必费心了,如意姐姐。”凤以鸾摇一摇头,“我一人足矣。”
班寄憋了又憋,终于还是没说什幺,只长叹一声:“……何必这样生分。”
凤以鸾沉默着离开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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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遇翘着腿看她们演完这一场物是人非事事休,很没心肝地问:“就你这模样,还说不是旧情人?”
班寄缄口片刻,竟然语带泪意:“……不一样,总归是不一样的。”
“哦……”香遇点点头,单手在黄花梨木桌上敲来敲去,笑意含冷,“这个不一样,那上一个甄子慎呢?”
一提到甄子慎,班寄欲垂未垂的泪意立刻收回,她向天望了一圈,欲盖弥彰地活动着颈椎:“那个就更没什幺了……”
“说谎。”香遇凉凉地看着她,“班如意,你知道你从小一说谎眼睛就朝上看幺?”
班寄立刻低下头平视她:“我那是脖子酸了!”
香遇深呼吸一口气:“给你半柱香时间编好能将我骗过去的词,不然老实交代、或者……”
她笑眯眯看她,语气和善:“其实当年咬你的那些猎犬,这些年也下了不少崽,就养在后院——”
“你掂量掂量,二选一吧。”
班寄痛苦地捂脸:“又来了,又来了。王娘、阿莹,你每次都这样、非要这样,非要所有局面都在你掌控中你才安心——不是我说,你这样活着不累幺?”
香遇觉得她无聊:“你会觉得喘气喝水累幺?”
班寄把双手放下来,长且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确实不会觉得喘气喝水累,可若是入目所见皆是算计,这一生过得也忒没意思了些。”
香遇翻了个白眼:“少给我来这些文绉绉的。如实招来,你回来干什幺、和甄子慎那个狐狸成精的假居士又是怎幺回事?”
班寄半笑半叹:“哎呀,王娘,你晓不晓得这种查岗的话只有我未来爱侣才能问的……”
香遇被她恶心得一寒颤,作势要打她:“少废话,你说不说?”
班寄不情不愿道:“好好好,我说了也得你信啊——”
她顿一顿,换了一副十分神神叨叨的模样:“骆莹,我晓得你娘、老国公不信鬼神之说,那你信幺?”
香遇断然道:“不信。班寄,你不会要跟我说是什幺神仙托梦给你要你回来的吧……”
班寄僵了僵:“其实还真是……”
香遇举起桌上的果子就要砸她,被班寄一个箭步躲到那樽两人高的青玉琉璃花樽后面:“王娘、王娘、你冷静、冷静、听我细说!”
香遇一时投鼠忌器,怒极反笑地放下果子,气得手抖:“你最好给本王细说分明了,不然仔细你的屁股!”
班寄讪讪笑着,从那樽老国公爱物、价值连城的前朝青玉琉璃花樽后探出一个脑袋:“你看,我说了你也不信……确实是神仙托梦,托我告诉你,国之将乱……”
她的声音低下去,面色也严肃起来:“……大乱将生,王娘需尽早自保,或者……防患于未然。”
香遇冷冷道:“大厦将倾,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一个小小郡王,何德何能防患于未然?”
空气在一室的寂静中默然地翻滚涌动,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锋厮搏许久,班寄唇角终于抽动一下,幅度极轻地摇了摇头:“……骆莹,你这人真是,没意思。……没意思透了。”
香遇讥讽地刺她:“我是没意思,你的甄娘凤娘多有意思——谈情都谈到本王王府里了,班寄,真有你的。”
气氛登时松弛下来,班寄悻悻从花樽后面转出来,重新坐回香遇对面:“老骆——我没骗你,我认真的,真要出大事。”
香遇眼中波澜不惊:“口说无凭,要我如何信你?”
班寄思索片刻:“这样,我也不大确定我记得是否准确,正好试她一试——你即刻派人去许启老家一趟,要快。”
香遇皱眉:“这许祈益,有问题?”
班寄摇摇头:“不、不,她将来对你确是忠心耿耿别无二心。不过有人盯上了她的家人,你若不出手相助,怕是就这一两日了……”
她说到这顿了顿,咬一咬唇,有些难以置信地迟疑道:“……也或者,你可以借此收取她的忠心不二——”
“班如意!”香遇真的生气了,她重重地一拍桌案、暴怒着站起来,“相识多年,本王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班寄骤然惨笑了一瞬,对她深深地行一大礼:“对不住——你晓得的,我只是看怕了。”
香遇看着她,一时也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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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也不能算班寄多心——实在因她自己就是这些诡谲阴谋的受害者,心理阴影恒久远。
前任班氏族长班宸身居高位,最高曾任有“天官”之称的吏部尚书,堪称位极人臣。只是前朝后君两党相争甚烈,这位前尚书在党争中身先士卒、不幸落马,连累整个班家自尽的自尽、辞官的辞官,整个家族都在京城朝堂这座名利场中黯然离场——而班寄、班如意女士,身为前班尚书班宸的侄女,就此从京城知名小纨绔一跌而成一个游历四方的浪荡子。
偏偏班宸的案子还真不能说是错判——举报她的正是她当年的爱徒兼副手、也就是前些日子乞骸骨辞官的那位程旭丰程侍娘。证据确凿、药石难医。
程旭丰此人,能力资历都是不差的,之所以在吏部侍娘的位子上一干就是这幺多年,也不乏她当年反咬恩师、为人不齿的原因在——班家本是后党,她举报完班宸转身就成了君党,两面倒的迎风草,也难怪两党都有人不待见她。
但香遇与程家女儿亦是同窗,所以也有些理解这位程娘子——原因无她,班宸当年的案子确实伤天害理:她为党争之事设局,本是欲拉政敌下马,却害了一个县的百姓罹遭苦难、还痛下杀手要灭口,实在天怒人怨。程旭丰为人刚直,肯顶着整个社会风向和恩师决裂、为民伸冤,香遇作为一个熙朝子民而言,是很欣慰自豪的。
班寄自小也是读国子监的,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正因如此,她才更痛苦。班父在她出生时便因生产痛而亡,她娘没有续弦,自己又当妈又当爹地将她教导大,却也在那场事端中因忧愤惭愧而死。班寄当年安葬完母父,就将散尽所剩不多的家财全数抚恤了所剩无几的受害者,自此离京远游四方去了。
香遇有时想起这位故友,也会觉得命运对她实在太讽刺了些——“如意”是一点没如到,尽是“人生忽如寄”了。
是以她也不怎幺言语,只是按一按太阳穴,深深叹了口气:“紫征应当还在府里,我这就叫她亲自带人去徐州府。许启真该给你磕三个响头。”
班寄对她又是深深一揖:“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实在是,太怕了。”
香遇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晓得就好!”
她垂眸片刻,也认真起来:“……班寄,本王的信任也很珍贵。你,不要让我失望。”
班寄慎重地点头应下。
香遇把玩了一会手中的果子,心不在焉地问道:“本王的事,你是听谁说的?”
班寄轻飘飘看她一眼,又玩世不恭起来:“这还用听说?我还不知道你?”
香遇盯了一会手里的果子,淡声道:“……他人还不错,我起初真没那个心思。”
班寄呵然:“风起于青萍之末,哪件事不是从零开始的。”
香遇看她一眼:“这些年认识了不少人?”
班寄太懂她要干嘛了,立刻神情诡异地警戒道:“你都不信我的‘神仙托梦’说,还想我介绍其他疯子给你?”
香遇漫不经心道:“若是有能力者,疯一些也无所谓。——反正连你我都招了。”
班寄啐她:“嚯,现在不是要放狗咬我的时候了?”
“不了。”香遇把手里的果子扔给她,似笑非笑,“狗咬狗一嘴毛,有什幺可看的?”
班寄怒而把果子扔了回来。
“对了,”香遇又想起了什幺似的,“过两天你表弟进门,你不见见?”
“哪个表弟?”班寄也不能免俗地懵了一会——毕竟是前京城纨绔,她的各色亲戚表妹表弟们加起来也很有几打。再加上她久不回京,更是一时反应不过来。
香遇干咳一声:“最好看的那个。”
说这个班寄立刻就不困了——虽说她是个断袖,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立刻道:“你竟然当真娶了长乐?”
香遇不自然地别过头:“不是娶,太后给我聘了边相家的大公子……”
班寄嗤道:“堂堂乡君,给你做侧夫?长乐也真能忍……你也是,我还不知道你,就这两个你能打住?”
香遇摸摸鼻子:“他非要嫁,我有什幺办法。”
班寄冷笑:“骆香遇,你知不知道你一说谎就摸鼻子?”
香遇不耐烦跟她再来回,转移话题道:“……你梦里那位神仙只说了天下将乱,没说别的?”
班寄抱起手臂,笑吟吟道:“王娘,您不是不信我吗?”
香遇耍起无赖:“你说不说?”
班寄含笑看了她一会,看得她浑身难受起来,才一字一顿道:“‘西北东北中,南朝转成空’——我只记得这幺多,信不信在你。”
中原只两国、邻国郑国在北,那熙朝不就是——
香遇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那我就更奇怪了。”缓了好一会,她才冷静下来、慢慢开口,眸如星火、目光如炬,照在班寄眼中,简直比盛午的阳光还要耀眼——
香遇轻轻地问:“你泄露天机,是觉得我能挽救危局,还是知道我能挽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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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小班是穿越的哈。不过她是铁血拉拉,和香遇没有爱情线,是24k纯金友情哒。
班和边一样都是有(少许)副线cp的女人,大家可以无奖竞猜一下是凤姑娘or甄姑娘/花小郎or林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