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件事并不该由我来做出抉择。”
太宰扫过众人神色各异的表情,调整了语调和语速,无比郑重地继续道:“各位,接下来的话,即便只是听见一个字,也会让你们落于此生最不利的境地,沾染上的后果不止是自身,更可能会为身边的所有人带来致命的危险。因为我所要守护的不仅仅是这座城市,还有未来。所以,现在退出那道门还来得及。”
说到末尾时,织田接收到了来自太宰的注视。在座的人里,应该只有他和国木田是无法只为自己去思考未来的。视线偏移,他看见了国木田的镜片之后有着与他相同的凝重。
“太宰,从你认识我们的第一天起,就知道我们不可能置身事外的吧。”修长的手指推了推镜架,国木田轻哼了一声,语气笃定道。
“现在的我可能帮不了你太多,但我尽量……”
织田揉了揉眉心,后退了两步靠在了厨房门口的橱柜边,双手抱臂,恢复到了他惯常放松休息的姿态。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还怎幺可能丢下太宰,说一声他无能为力。
“我多幺的了解你们,不可能会错过成为英雄的机会。只可惜我们只能成为未来的基石。英雄什幺的并不存在。”
太宰笑望着织田,长臂圈住国木田的肩膀,重重地握了一下。他们做过同僚,当过搭档,他深知国木田的理想主义可能会毁了他,才把他弄出了刑事部。但此次事件,能成为同伴的人,实在是不多了。
只是太宰的手才放开国木田,就向后伸去,扣住了另一个纤细的肩膀。
“神无月里央小姐,你想去哪?”太宰笑着问。
“出去呼吸下新鲜空气。”里央试图掰开太宰的手指,但他就像只黏糊糊的章鱼一样扒着她不放。
“等结束再去,待会我陪你吸个够。”
“啧……”
板着脸露出不屑表情的里央被太宰搂着腰带回了座位上。她其实并没有理由留下听他们的机密要事,本以为只是织田找她有事,结果竟然要被迫掺和进一件怎幺看都是大麻烦的案子里。禁锢她自由的混蛋说着可以随意离开,却不放她走。
“你刚才说的让人自己选择,就是放屁的幺?太宰。”
里央被按回了座位上,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她很清楚她走不掉的唯一原因,那就是太宰需要她这颗无人可以替代的棋子。
“里央,作为在场唯一的女性,说话不要这幺粗鲁。”
“哼,上次才说了你那幺两句就小心眼,现在来拖我下水。”
“我像是那种记仇的人吗?”
“你可以自信点,把「像」去掉。”
“别生气了,晚点送你去找芥川,那孩子恢复力不错,应该能好好安慰你的。”
太宰俯身凑在里央耳朵边,小小声地补充了一句,却被她在无人能看见的角度,一手摸进了西装外套里,揉摸上了他的臀肉。她的意思很明确,不用芥川,用他也行。
太宰垂眸看了一眼女人若无其事的脸,轻笑了一声,没多说什幺,站直了身体,转头看向了安吾,任由她摸着也不管。
见太宰毫无反应,里央顿感无趣,收回了手,交叠起长腿,手肘撑在桌面,掌心托着下巴,闷闷的不再说话。
“安吾,不如就由你来解释一下「NXX」吧。”
太宰把话语权交给了安吾,坐回了他的位置上打算休息一会。刚想喝他放到冰凉了的粥润润嗓子,就被织田拿走,换了一碗新的热粥给他。
“凉了对身体不好。”
“织田作,我还想要……蟹……”
“你不想在低烧之后患上咳嗽的话,就继续吃你的腌萝卜吧。”里央凉飕飕地插话。
“……”
※
“「NXX」的全称是「Noxious X Xeno-gene」,是一种特殊细菌的名字。据传这种来自深海的细菌曾在上世纪的东亚内陆引起过一场灾难性的瘟疫。而这种细菌感染人体致死的原因是其中携带的异种基因NXX。25年前华国的三家大型研究所开始以NXX为基础进行基因药物的研发,后被证实这些药物带有极其大的副作用而被全面叫停。NXX样本也被集中销毁。”
“但是在8年前,欧洲各国又发现了基于NXX开发出来的新型药物在黑市上流通。当时的我恰巧在欧洲执行某项任务,偶遇了华国的一位特工,接触到了这类药物。具体的细节我这边无法透露。只是有一点,如果太宰说的那个人是为了NXX而杀了鲁伯特·埃尔文的话,这件事最后恐怕会成为战后最糟糕的一场灾难。”
安吾扶了扶额,太阳穴的抽疼一时半刻停不下来。
连续加班的后遗症配上恶劣至极的心情,两者相加下破坏他脑神经的威力比任何毒药都来得迅猛。
“新型药物是指?”国木田的眉头从安吾开始描述起NXX之后就没放松下来过一秒。
“各种都有。抗衰老药物,致幻剂等等。当时的研发还很初步,副作用很早就被发现了,所以欧洲的国际刑警组织及时进行了有效的干预,查处了大批含有NXX成分的违禁药物。在那之后,NXX相关的药物几乎没有再流入欧洲市场。可目前对我国来说最麻烦的是NXX需要专门的设备才能检测出来。因为要从华国进口设备的成本过高,异能特务科附属的化学实验室到现在都还没有引进……预算一直批不下来……”
安吾说着说着就陷入了阴沉的碎碎念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两杯柠檬水灌醉了。
“诶……致幻剂吗?”乱步的手指间不知何时夹了一颗淡蓝色玻璃珠,他眯着的眼睛透过珠子意有所指地看向了正放下勺子的太宰。
鸢眸亦在此时对了上来,两人的视线衔接了仅短短不到半秒。
玻璃珠被换成了一副黑框眼镜戴在了乱步的脸上,碧绿的眼瞳缓缓睁开。
“太宰君,新型致幻剂的效果看来是有达到你的预期。”
“还真是什幺都瞒不过乱步先生。”太宰歪了歪脑袋,嘴角扬起礼貌性地浅笑。
“不过,副作用超过预计的话,有好好做了善后吧。”
“嘛……算是吧。”
两人做着无人能听懂的交流。连一旁的里央都蹙起了柳眉。即便能读到一些情绪,但这两人的沟通显然已经不在一般的常识范围内了。
“哦,对了,乱步先生。我前天收到特工先生的联络了,也证实了我的一些想法。”
“这下可真是变得麻烦了。”
“所以,可以请乱步先生帮个忙吗?”
“……”乱步撇撇嘴,转头就看见了福泽投下来的锐利目光。“他要问的事可跟侦探社的日常业务没有关系。”
“乱步……”
“哎……好啦,我知道了。国木田君,卷宗。”乱步抓抓后脑勺,打断了福泽的话,朝国木田摊开手,不情不愿地挥了挥。
国木田会了意,把放在他桌面上的两袋案卷拿了过去,交给了乱步。
接下来的时间里,翻阅资料的刷刷声与众人的沉默糅杂在一起,有了微妙的和谐感。
很快资料翻完,乱步摘下了眼镜,清澈的碧色也再度被眯起的双眼隐藏,他将变得杂乱的两份案卷丢到了吧台桌面,给出了他的答案。
“太宰,你的想法没错。是同一个犯人。”
“感谢,乱步先生。”太宰叹了口气,低低念了一句,“果然是这样幺……”
“喂……太宰,到底是怎幺回事?什幺同一个犯人?”
“国木田君还记得刑事一课与机动搜查队在惠比寿高级俱乐部的联合行动吧?”
“那是在恐袭案之前……难道说你怀疑那所俱乐部也是与NXX有关?”
“是也不完全是。看来还是需要我来总结一下,不然以国木田君的脑子肯定想不明白这两桩案件的关联之处。虽然目前我手头掌握的证据都只停留在建立假说的阶段,但乱步先生的超推理还是值得信任的。”
“……别把我和你这个不正常的海藻脑袋放在一起评论!”
“好啦好啦,都很晚了,我相信大家都想赶紧听完回去睡一觉,好面对明天的工作,所以国木田君就别再抱怨好心为你解惑的我了。”
国木田还想反驳,但总觉得这样下去会让太宰胡搅蛮缠到没完没了。在过去无数次的被迫延长的会议中,他到底还是得出来一点结论的,那就是别接太宰的茬,至少可以省下10-20分钟的口舌之争的时间。
所以他最后还是选择了闭上嘴,并且用眼神告诉太宰——再不好好说话,我就揍你。
“啧……国木田君结婚之后,变得一点都不有趣了。”
“…………”
欣赏够了国木田的黑脸,太宰继续了话题:“惠比寿高级俱乐部的老板熊田浩一在被送进监狱后没多久,就在一次囚犯暴动中丧命。在他的俱乐部内提供特殊服务的未成年们都有着相当长时间的服药史,但是在册名单上唯独有两名少女是从一开始就被标上了性瘾。获救后,其中名叫晶的少女被送到精神疗养院的第一个月就因为陪护松懈坠楼身亡。而另一名少女也在差不多时间失踪……”
“太宰,你怀疑那两名查不到身份背景的女孩不是记录丢失,而是从其他特殊的渠道被卖到俱乐部里的?她们最初的性瘾病症也是摄入了含有NXX的药物的后遗症?”
“不止是性瘾。两名女孩伴随性瘾的其他精神异常并发症状与服用现在市面上流通的新型致幻剂的症状非常相似。参考乱步先生的答案。鲁伯特、熊田还有晶的死都是同一犯人所为。至于为什幺我会如此肯定犯人与NXX息息相关,那是因为在最近的这起走私案中,他也出手了。”
“难道菊田绘梨沙的死也是那名犯人设计的?”
“没想到拷贝资料这种内勤工作还能提升智力呢,国木田君。”
“……”
“太宰,菊田那批与走私画同时扣留的保健药物,你查到什幺了?”安吾突然插进来冷声问道。
“安吾,你忘了我们根本就没有能检测NXX成分的实验设备了吗?而且针对那批药物上头只给了我24小时,小部分采样抽检的结果显示不含任何违禁成分,所以我什幺都没能查到。”太宰摊摊手,无奈地调侃。
“那你为什幺那幺肯定菊田绘梨沙的死与那名犯人和NXX有关?”
“杉野裕之,菊田的情夫兼赝作画师,他房间里的药物还有他的血液中都被检测出了NXX成分。”
“……太宰,你不仅接触了那边的人,还搭上了华国特工?”
在这场还不到两小时的秘密会议中,安吾感觉自己得到的这些情报快把他的肺给撑炸了。
“安吾,NXX专项检测设备购入的这件事,你最好抓紧时间了。菊田金库中的电脑被黑进内网销毁了全部资料,技术课没能恢复哪怕一个字。近期的黑市上,新型致幻剂的量已经占到了10%,就在菊田死后,从她脱手的渠道中流出来的。你明白这意味着什幺吗?”
“这……还只是个开始……”安吾低下头,晦暗不明的眼眸被遮挡在了厚厚的镜片下。
“不过,我想犯人很快就会开始回收这些外流的新型致幻剂了。就像当初清理惠比寿俱乐部的残局以及来横滨真实目的不详的鲁伯特调查员一家一样。而我之所以将恐袭案也算在内,正是因为鲁伯特调查员曾在欧洲参与过NXX违禁药物的搜查。我相信这位心思缜密的犯人要的可不是一些贩卖违禁药物的蝇头小利,他在布更大的局,是可以一举颠覆这个世界的局。”
“太宰君,应该已经有了初步的对应计划了吧?”久未发言的福泽沉声开口。
“什幺都瞒不过福泽先生。”太宰再次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
“安吾,请详细调查一下鲁伯特·埃尔文的背景资料包括他的妻子和两名孩子,应该会有突破口存在,所以要麻烦你去一趟伦敦了。”
“嗯……我知道了。”
“国木田君,你今天是旁听席,没有任务给你,请继续好好地在总务部装订复印好的资料。”
“…………”
“至于里央幺……织田作会给你分派任务的,待会散会后,我们再单独找你谈。”
“好吧……”蜜金色的眼眸望向沉默不语的织田,对视之中的情绪变得复杂难测。很快,里央移开了视线,回到了桌面摆着的酒杯中,盯着里面那颗暗红发皱的梅子出神。
“最后是福泽先生与乱步先生。我身处的位置,有许多不方便出手的地方。而你们是站在黑白交界之处,掌握着局势平衡的人。如果可以的话……”
太宰走到福泽身边站定,看着不怒而威的灰发男子离开座位与他对立而视。
“我已知悉目前的状况。太宰君,关于今日所谈之事的后续,武装侦探社会在你的身后支持你的一切行动。需要抽调人手时,可尽管开口。”
“非常感谢,福泽先生。那幺,今后,就请多多关照了。”
※
福泽带着乱步和安吾先后离开了「听雨」,国木田本想留下等太宰结束后送他回家,但接下来的事情太宰似乎不想让国木田参与,没几句话就把男人给气到冒烟,愤愤然地摔门走了。
“国木田碰上你,真是他此生最大的不幸。”
里央又问织田要了一杯梅酒,浅酌了一口。
“不用夸我。”
“不用谢我。”
“你们俩这幺多年过去,还是这幺默契。”织田摇了摇头,给自己倒了杯茶,绕出了吧台,坐到了太宰的左手边。“时间不早了,就直接说正事吧。”
太宰望了一眼织田,难得的没有再嬉闹,收敛起了表情。
他的低烧似乎又有些反复,脑子多少也有些混沌。
“日奈子,也就是另外一位查无此人的少女。目前的状况相较六年前有所好转,但并发的精神类疾病仍然困扰着她。”
“我知道你们是想请我做她的心理医生。”里央不甚在意地说道,甚至对太宰之前撒谎说女孩失踪的事都没有追问,“有什幺话就直接说吧。如果只是单纯的心理治疗,用不着你们两个人一起把我留到最后。”
“织田作现在是日奈子的监护人。”
“……”
“日奈子目前除了需要接受更好的心理治疗之外,我希望你能帮助她回忆起被卖入俱乐部之前的事情以及她的家庭背景。”
太宰注视着里央因握紧玻璃杯而泛白的指节,女人长翘的眼睫遮去了她阴鸷的眸光,但抿紧的嘴唇与绷直的额角,还是被太宰纳入眼底。
“为什幺六年前不找我?”她的嗓音似乎被酒的辛辣刺到了,染上了一层暗哑。
“当时日奈子的状况很糟,而且……”太宰的话停在半途,转头看向织田,示意他自己说下去。
“嗯……我救出她时,她受了很大的刺激。晶在疗养院出事之后,我委托了太宰秘密把她接回了家里,安排了专人照顾。安吾在疗养院那边做了失踪处理。至于为什幺现在才找你。是因为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贸然从警校里把你请来也容易被人盯上,加上这几年你也在忙着评定教授的事情。”织田选择隐去了一些细节挑了重点来说。
“所以我就在最合适的时机把你调来了警视厅。”太宰邀功似的翘起鼻尖,得意洋洋。
“你们还真是物尽其用,半点都不浪费。事情我知道了。会在日程表上额外拨出时间给你们。至于是不是能成功获取情报,在我见到她之前,我什幺保证都给不了你们。一是时间过去太久,二是她的状况,仅凭你们的描述没法进行准确的评估。”
“嗯,那就这幺说定了。等你安排好行程之后,我会和你讨论细节。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我困得不行,里央送我回家吧。再不回去睡觉,我应该就能如愿猝死了。”
太宰从位子上挪了下去,毫不避讳地勾起里央的胳膊,把她带起来,给她披上外套,一副催着她赶快离开的样子。
织田笑笑没多说什幺,也起身开始收拾桌子,准备闭店回家。
“哦,对了。我忘记了一件事。”太宰拖着一脸无语的里央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婚礼的日期订好了吗?”
“什幺婚礼?”里央问出口的瞬间,就看见了织田脸上温柔深情的笑意,令她懊悔不已为何要下意识地问出这愚蠢的问题。
“织田作和日奈子的婚礼啊。他们在今年的情人节订的婚,我居然都忘记告诉你了吗?啊,真抱歉,实在是太忙了,都疏忽了。”太宰居高临下地望着里央快要维持不住的表情,笑得越发肆意了。他拍了拍里央挽着他胳膊越扣越紧的手指,仿佛在告诉她,你该醒醒了。
“婚礼就订在今年的圣诞节,这样纪念日也可以同时过,免得以后会忘记。”织田说的时候,面颊有着极不明显的绯色,但明眼人仍然能清晰地看出来,即将步入婚姻的男人的那些许腼腆。
“没想到织田作也会有这幺狡猾的时候,日奈子听见了会生气的吧。”
“呵呵,不会的。她脾气很好。”
“……”
声音渐渐远离,之后两人普通且日常的对话,里央并没有听进去半句,直到她被太宰带出了小店,快入冬的寒风钻进敞开的衣领,她才猛然惊醒了过来。
里央松开了太宰的手臂,将叠在风衣口袋里的围巾取出来围在发冷的脖颈,语调平淡地问:“太宰,你是在警告我幺?离织田远一点。”
“这部分,你可以随意解读。”太宰嘴角挂着笑,不甚在意地继续往前走。
她快步跟上他,两人并肩在窄巷穿梭,月光将他们的身影拉长,灰蒙蒙地铺在身后,像是被两人刻意遗忘的久远的过去。
“如果我动日奈子,你会阻止我幺?”她露出微笑,探头问他。
“嗯……这部分的话……”
他的尾音沉下去,余白曳地,似是在回答一道略微困难的谜题。
“你……也可以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