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一年

月亮山下苗人众多,苗寨之间亦有不同的立场,席玉就曾误打误撞进过一些邪神信徒的老巢,那些人为与邪神做交易,满手烂刀疤,好不成了,比徽明手臂上这些更可怖。

他所求为何?席玉不解。

她将夷光置于案上,带着薄茧的指腹划过他微微凸起的刀疤,眉头轻锁。

以往看得不真切,如今凑近了,借着一抹微暗的光,她才能看清楚,这手臂上除开最新鲜的那几道疤,肌理下还有遍布交错的浅痕,显然他已这样做了许久。

席玉沉默,正要抽身离开,寻出那神女像再仔细观摩一番,睡梦中的徽明却发出了模糊的呓语,甚至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明珠。”

席玉差些就想出手把他打晕过去,可她见塌上的徽明仍旧闭着眼,耳语般地呢喃着,说的尽是些梦话。

即便在梦中,他都极为惶恐,双唇轻启:“明珠,是你吗?”

见他如此脆弱,席玉没有推开那只手,她伏身上塌,压低了声:“是我,先放开。”

徽明微微一窒,随后更为用力地抓着她的手腕,哀声:“不放,放了你就走了……”

席玉看着他的手,没有用力挣脱开,而是坐着发呆。那头的徽明晕得厉害,迷茫中有泪落下,他断断续续道:“你怎幺可以……将我那般折辱,却还抛下我不管不顾。”

室内唯有他的抽泣声,席玉顺着他的话想,这事儿是她不太厚道。

可——

可话锋一转,徽明又依赖道:“不要走了,我想留在你身边。”

他很喜欢。

席玉不太明白,为何有人被几次三番折辱还能甘之如饴,甚至上回夜里主动示好。总归如若是她,定要把那人先杀了再说,但徽明没有,他仿佛很喜欢明珠似的,被明珠辱骂会有快意,被明珠粗暴地玩弄亦会呻吟。

她不解,却又在心里认为这样不错,徽明不需要知晓她的身份,甚至不需要知晓她的长相,他只用等待,而当她有兴致的时候,总有办法找到他。

兴许自己的人生总是漂泊不定,徽明身为世子,与她注定只能保持这样的牵扯,不是幺?

出神时,席玉放软了身体,躺在他的身上。徽明浑身发烫,额间亦是如此,席玉用手背触了触,意识到他实在病得厉害,撑起床榻就要起身去找凌山道长。

徽明当梦中人要走,焦急地抓着她,甚至想要解开敷在眼上的药布。

“明珠……”他喊她,又改口,“我的眼睛好疼。”

推搡时,他的左手指腹拂过席玉的面庞,席玉不曾在意,她一把压住他的手腕,见徽明疼得厉害,伸手就点他的睡穴。

昏厥之前,他长叹道:“真的是你,不枉我日夜供奉……”

供奉什幺?他不曾来得及说完,可席玉已听明白。她盯着昏睡过去的徽明,面露冷色,终于起身,一把抄起桌上的夷光剑,推门而出。

守在门外的融月与询平正在闲话,见席玉陡然一脸杀气地出来,二人一时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席玉擡起眼,看向融月:“去将道长喊来,世子眼睛疼。”

融月被她的眼神吓住,往后小退一步才点头。

另一边的询平看着席玉,只见她面无表情地用左手握住夷光,缓缓抽出,侧脸看向自己,她问他:“打幺?”

能跟席玉这样的高手过招,询平再也顾不上其他,与她找了片地方比试,道观中的其余侍卫耳闻了消息,都围在墙上偷瞄。

询平曾与席玉切磋过,因而很清楚自己并非她的对手,他只当谦虚求教,席玉今日却分外不给面子。

询平的剑法掺杂着峨眉与华山两派,华山剑法稳而有份量,峨眉的小山剑式恰好变招多,出剑轻盈,极大地弥补了这个短处。分明是自己最信手拈来的剑法,询平却被席玉越打越没了底气。

她依旧是左手执剑,询平听询墨说过,席姑娘并非左撇子,只有与人打斗时,她才会用左手。

而她的剑法更让询平心惊,寻常人学一、两种剑法,将其融会贯通,化为己用,已是极了不得,可席姑娘的剑法中,有十二剑宗各大门派的影子,她将每种剑法的短处与长处都做了融合。

很快,“叮”地一声剑鸣,询平手上的剑被打飞了出去。

他看着自己的剑,挫败感油然而生,在场的众人悄悄对视。

席玉姑娘,用左手使出了十二剑宗的招式,并且烂熟于心,将询平打得擡不起头,而询平的武功,在他们之中已算最好。

“难、难怪,”有人讷讷道,“难怪李兆会收她为徒,这幺强……世上也只她二人能剑法相通了。”

他话音未落,一片飞瓦从他脸庞擦过,顺带着他的衣襟将他定在身后的树上。

席玉将夷光横于身前,看着剑身上折出的银光,稍有不耐:“闭嘴,别提我师父。”

打了一架,她可没有出气,正要让询平起来再战,那边的融月已带着凌山道长往外走,询尧跟在后面。

席玉目光微动,跟了上去,一把拉过询尧。

“看好了?”

询尧理了理自己后脖子那块的衣裳,点头:“道长说好了,只是方才受了刺激才会喊痛。”

“能瞧见了?”

“不能。”

她与他往徽明房里去,询尧提心吊胆地跟着她,走出去没多久,终于听到席玉发问:“你们世子供奉的神像,从何而来?”

询尧为难:“小的不能说。”

席玉颔首:“好,那我一会儿就杀了他。”

“别、别,”询尧连忙吓白了脸,一口气道,“我们都不清楚,从世子回府就带着了,说是捡来的。起初他也不知那是神像,不过他一直托人四处打听这女子是谁,后头才听说原来是个神,这才去割血……供奉。”

“供奉多久了?”

询尧数了数,结巴道:“一、一年吧。”

他说了这些,擦了擦额头的汗,只听席玉又问:“放在何处?”

“都在世子房里。”

那头的席玉不出声了,询尧也不知她打什幺主意,絮絮叨叨地说道:“那东西很邪气,咱们都不敢碰,也不敢在世子面前提,姑娘若是能劝劝世子也好……”

只是,无论他如何解释,席玉都不曾再开口,直到靠近徽明的厢房,询尧也闭上了嘴,他停在廊下,不再进去。

席玉走进房里,点起一盏红烛,瞥见那神像仍在角落中,不由火上心头。

为什幺?为何要做这些?

她宁可徽明对她含恨于心派人来杀她,也不要他做这些事,前者是对她的反抗,而后者却是在索求她的情绪和内疚。

师父为她昏迷,已让席玉牵肠挂肚,她平生最恨、最烦替她人承担思虑忧愁,如今却有一又有二,她还都说不得,这不由让她心头点起无名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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