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仇怨正式结下了

从小到大,因为姓氏比较罕见,“笪”经常被叫错成“旦”,笪璐琳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虽然意思是“竹林多雅趣,旦夕俱悠闲”的雅姓,但笪璐琳纠正别人的读音时都会说“祝你发达的达”,听起来俗气了点,可这样人家听了开心就不容易忘记。

读书期间,笪璐琳没少受姓氏的困扰,很多老师在点名时因为不懂念这个字,又不想暴露自己不懂,就会故意不念她的名字,等到最后再假惺惺地问一句“有没有人没被点到”,笪璐琳就成了全班唯一一个举手的人。

这些都只是小事情,初中那三年的经历才是她人生最大的噩梦。

噩梦的起点发生在初一上学期开学不久的某堂数学课。

那天,数学老师点学生到讲台上做题,点到“Lu   Lin”,笪璐琳以为叫她,虽然她不懂做,还是硬着头皮起了身,没想到与此同时教室首排有个个子矮小体型微胖的男生也站了起来。

那时候座位是按身高排的。

老师诧异:“你们谁是鹿霖?”

笪璐琳心想,应该不会有人和自己同名吧,但她不想上讲台,便没有出声。

男生似乎也觉得奇怪,转过头看她。

目光交错的瞬间,笪璐琳内心咯噔了一下,他脸蛋肉嘟嘟的,脸型好像蜡笔小新哦。

老师拿起点名册,逐一逐一查看,看到了“璐琳”,擡头问笪璐琳:“那位女同学,你全名叫什幺?”

笪璐琳老实报出自己的名字。

老师笑了笑:“原来如此,我刚点的是鹿霖,姓是小鹿的鹿,应该是这位男同学。”

幸好不是自己,笪璐琳侥幸般松了口气。

结果,老师说:“干脆你们都上来做题,比比谁做得又快又好。”

“……”笪璐琳差点当场吐血。

两人站在讲台时,场面看起来比较滑稽。

那会笪璐琳已经长到165厘米,不但在女生中是高个子,和大多数尚未发育的男生相比,也显得很高挑;而鹿霖目测都不知道有没有一米五,加上有点胖,就更显矮了。

两个人搭配在一块像老夫子和大番薯。

也不知是自尊心在作抗争还是咋地,男生踮起了脚尖写字。

笪璐琳偷瞄到他的脚后很想笑,但她笑不出来,因为半天时间她只挤出了“解:”。

「如果关于x的多项式(8x^2+6ax+16)-(8x^2+6x+7)的值与x无关,则a的取值为____.(请写出详细过程)」

这是啥……

说实话,笪璐琳连题目都没看懂,她当时总是学不好习,成绩非常一般,数学更是拖后腿的第一名。

身旁的男生倒写得很顺畅,粉笔敲击到黑板上的声音格外脆亮。

笪璐琳的眼睛不自觉往左边瞟,上半身也自动向他那边偏。

老师轻微咳嗽了两声:“自己做自己的啊。”

“……”她不得不一寸一寸地偏回去。

最后,黑板左边的解答无懈可击,右边的“解”字非常端正。

老师很委婉地告诫道:“女Lu   Lin要多多加把劲啊,争取下次超过男Lu   Lin。”

滚你丫的下次。

笪璐琳觉得自己丢脸丢到家了,她是个极其要面子的人,第一回碰上这种事,自我消解了足足两天才恢复元气。

只是,万万没想到,从这一天开始,她逐渐被贴上“女鹿霖”“高的鹿霖”“瘦的鹿霖”“另一个鹿霖”甚至“成绩不好的那个鹿霖”的标签,什幺都有,唯独没有了自己的名字。

老师们也越来越喜欢“男Lu   Lin”“女Lu   Lin”这样叫他们起来回答问题。

初二初三时的物理老师特别变态,每堂课都拼命点学生起来回答问题,他如同沙丁鱼群中的鲶鱼,让她每堂课都过得心惊胆战。

物理老师发现有男女版“Lu   Lin”后就更加嚣张,点完她必点鹿霖,点完鹿霖必点她。

笪璐琳还发现了一个规律:每次先点到“男Lu   Lin”的时候,鹿霖都会很无所谓地回答不会,接着老师就会点“女Lu   Lin”,可她是真的不会,她又做不到像他那样无所谓,每次都得支支吾吾,或者靠同桌提示才勉强过关;但是,如果先点到她,她回答不出,他却都能答得出并且都正确。

一次两次可能是巧合,每次都这样就说明其中有蹊跷。

那一天,物理老师问道:“为什幺大雪过后,会感觉万籁俱寂,连人说话的声音听起来都变小了?”

他接连点了好几位同学,大家说出来的答案他似乎都不满意,意料之中的,“男Lu   Lin”被点了。

鹿霖站起来回答:“老师,我不知道。”

笪璐琳做了个往自己心脏插刀的动作:去你的,又要点我了。

果不其然。

“女Lu   Lin。”老师脸上笑嘻嘻。

笪璐琳战巍巍地起身:“额……”

前面回答的几位同学已经把她能想到的原因说遍了,她挖空心思,终于想到了一个不会重复的答案。

“因为雪很大,飘进人的耳朵,堵——住了?”

她是看着物理老师说的,随着老师逐渐意味深长的笑容,她越说越怀疑人生,越说越小声……

周围的人陆陆续续发出笑声,前面的人纷纷好奇地问“她刚说什幺了”,一传二,二传十,不一会,全班爆笑如雷。

笑声还没平息时,鹿霖出乎意料地举起手:“老师,我知道了。”

他口齿清晰地答道:“雪拥有独特的结构,多孔多缝,像纤维和泡沫一样,而多孔的材料具有很好的收音效果。我们能听到声音,是因为声波反射进入了人耳,下雪后雪地表面粗糙蓬松,声波在雪花堆里多次反射直至能量损失大半,反射出来的就少,因此人耳几乎听不到什幺声音。雪下得越大,雪堆就会更蓬松,间隙就会更大,吸收声音的作用就会越强。像电影院或是音乐厅,墙壁都会设计成粗糙多孔,因为这样能使声音的反射路径变得多种多样,相互之间产生抵消,减少回声对音质的影响。”

鹿霖平时是个很安静低调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成绩好,他在班上就是个透明人。除了课文朗诵,大家都是第一次听到他说那幺多话,听得瞠目结舌。

不少人竖起大拇指,赞叹不已。

“学霸就是学霸。”

“不,这是学神级别了。”

物理老师大力鼓掌道:“非常棒,非常棒的回答!还举一反三,不得了啊,鹿霖同学。”

碾压式打击。

一个反面教材和一个教科书。

显得她特别弱智、没脑子、蠢钝如猪……

鹿霖在坐下之前还回头看了她一眼,他的表情很平淡,看不出情绪,但她觉得这是赤裸裸的炫耀和挑衅。

笪璐琳心态崩了。

放学后,趁人少,笪璐琳去到鹿霖的位置,质问他:“你是不是故意的?明明是先点你的,你直接答了的话,我就不用起来回答了!”

鹿霖依旧低头做题,当她不存在。

一口怒气堵在胸口,笪璐琳双手拍到他的桌面上,发出锣鼓般的响声。

鹿霖擡起头,眼神如冰刀:“放开你的手。”

他的声音闷沉沉的,带着狠戾。

全班同学都知道,鹿霖有洁癖,每天至少用湿毛巾擦三遍桌椅,随身携带消毒物品,把自己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他不喜欢碰别人和别人的东西,也不喜欢别人碰他或者他的东西。

笪璐琳也知道,还和其他同学把他当笑料一样谈论过。

但她偏要碰。

“怎幺?生气了?我也很生气,第几回了,为什幺偏要让我在大家面前难堪?”

鹿霖像瞧不起她一样哼笑了一声:“自己蠢还怪别人?”

最讨厌别人说她蠢的了,笪璐琳怒不可遏,回斥道:“死肥仔,死矮子,丑八怪!”

很没素质的外貌攻击,但骂人就要骂到他的痛处。

外貌攻击往往是最肤浅的,却又是最伤人的。

偏偏她又盘正条顺。

果然,鹿霖瞬间青筋暴鼓,双拳紧握,一副随时要动粗的可怕模样。

他咬着牙说:“笪璐琳,就你这样的白痴,能考上大学就是世界第九大奇迹。”

笪璐琳当时想大声地说“我肯定能考得上”,但的确没底气,只能故作恶狠狠地回了句:“走着瞧!”

仇怨就这幺正式结下了。

笪璐琳渴望着有朝一日扬眉吐气,但她的中考考砸了,后来她好不容易考上了重点大学,想着能让他打脸了,却从其他同学那里听说他因为物理竞赛获奖被保送进清华……

她扬哪门子眉吐哪门子气?

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刮个腿毛啊!

时隔九年,在朗月稀星之下,笪璐琳看着陌生的鹿霖——

腿软了。

腿软,是惊吓到腿软。

为了保护内心最后一道防线,笪璐琳鼓起勇气走到男生面前,像鉴别珠宝真假一般眯起眼端详他。

月光清冷,薄雾飘渺,人行道的三角枫刚长出新芽,在寒风中萧然默立。

一灯如豆,他的脸在光下半晦半明。

他的脸型偏国字形,但不方,下巴长而微翘,标准唇,鼻梁挺直,颧骨平顺,眼型若桃花,眉毛如长弓,皮肤细腻,配上冷峻的神情,整张脸看起来有泼墨山水画的大气和无穷的意境。

如果说尚且能从五官里找到一丝他年少时的影子,那幺他的气场已经和过去那个总是低着头的鹿霖毫无瓜葛。

如今的他,背脊挺拔,身姿高而清瘦,就这幺静静站着和你对望,便能让你感受到一股“一览众山小”的气度。

笪璐琳双腿开始无意识地抖动,她感觉自己的最后一道防线即将坚守不住了。

“死肥仔,死矮子,丑八怪”,这些难听的名头被人家以全新样貌一个一个摘除了。

而你,食物中毒、放屁呕吐、住处凌乱不堪、生活一塌糊涂……

就连唯一能拿得出手的颜值身材,现在对比起来,也不过如此,何况对方还见过你五官扭曲、面目狰狞的模样。

都说报复前任的最好方式就是让自己越来越优秀,那还有什幺比曾经你最讨厌的人、最讨厌你的人,在多年之后,看到了你最最最糟糕的一面更令人崩溃的事?

笪璐琳真的想哭了……

她希望眼前的人的脑海里关于她的记忆能像雪一样在天晴后消失,或者她干脆被刚才那场大火的浓烟熏死,一了百了。

……

“笪璐琳。”

在被她直勾勾地盯了好几分钟后,鹿霖没有感情地叫唤道。

笪璐琳稍稍从怒己不争的情绪里抽出来:“嗯?”

风无声地吹过,吹动他们的发梢。

她额前的几绺头发轻轻地划过他的下巴。

“你,”鹿霖缓缓擡起眼皮,“靠太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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