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鸟02
太阳升起的地方，阴暗也会如影随形。
淮东新城和淮西老城虽然只隔着一条淮水相对而立，但从中蜿蜒出的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
淮西老城就像是生长在淮水市这座西南经济中心的繁华大都市上最惹人厌恶的暗疮。这里是让政府头疼的犯罪高发区，是让商人遗忘的经济贫瘠区，也是让人们闻之嫌弃的肮脏地区。
虽然被人们叫做淮西老城，但这里其实却只有一片错落混乱的自建房。政府早年曾想过各种办法想要对这片区域进行改造，但无奈修建起这些自建房的房主只是违规修建，没有拿到政府审批的土地使用权，对于政府低价赔偿的数目又极为不满，于是自发集体抵制政府的改造计划，甚至爆发了几场惨烈的冲突。久而久之，政府只好对这片偏远且占地规模较小的区域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慢慢就搁置下来形成今天的淮西老城。
这里却是许慕清生活了整整十五年的地方。
穿过狭窄阴暗的小巷，在巷子的尽头有一片低矮破败的自建砖房小楼群，寥寥二三十栋楼里却住着上千号人。他们都是这个繁华大都市里被刻意遗忘，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一群人。而贫穷成为最好滋养犯罪的土壤，这群人用封闭排外的方式将这里变成了一个微型的斗兽场，每个人都被生活逼迫成为一只野兽，只有成为野兽，才能在这里安全地活着。
但许慕清却是生长在这里的另类。
十五岁的男孩子在这个地方早已然成为家中赚钱的顶梁柱，辍学打工更是生活的常态，有几个能勉强把九年义务教育读完已是不错。在这里，读书无用，打工才是默认的正确道路。
许慕清却以优异的中考成绩引起了不少名校的青睐，但他最终选择被江氏集团名下用于塑造企业公共形象的公益学校录取，得到了全资援助入读的机会，成为了淮西老城里的异类。
许慕清沿着昏暗的楼梯爬上顶楼，回到自己的家中。这是一套面积不足四十平方的房子，却被房东极尽所用地分割成了功能齐全的一处套三，客厅里面甚至只能放下一张狭窄的两人饭桌和一些零碎的杂物。
许慕清和自己唯一的亲人租住在其中两间房内，这其实对于他目前的经济情况来讲是有点奢侈的。但许奶奶年近八十，临近晚年遭遇了丧夫丧子的人生变故，使得原本就不硬朗的身子骨更加衰败下去。如今只得拄着拐杖才能勉强活动开来，毫无自保能力，许慕清不得不多加考虑奶奶的安全情况才选择租住一整套房子，再将其中一间租住给他能够掌控的租户手里。
“哟，小慕清，头一次见你这幺晚回来啊”，客厅对面的主卧从里面打开，一个只身着红色吊带短裙的女子露着白花花的大腿走出来。
“林姐。”许慕清略微对她点了点头，转身去往厨房的位置准备今晚的饭菜。
在路过女子身旁时，被许慕清唤作林姐的女子突然凑到离他极近的位置嗅了嗅，“你身上有女人的香水味，是谁的？”
许慕清不着痕迹地稍微拉开一点距离，走向厨房：“你闻错了。”
和奶奶简单地吃过饭后，许慕清快速将公用厨房的卫生清理干净，此时正值八月酷暑，逼仄昏暗的房间配合着窗外连绵不绝的蝉鸣声让他不由从里到外都有几分燥热起来。
他望了望关上门的林姐房间，眼中闪过几分晦暗不明的思索。
最终他还是难以忍受自己身上已然有些酸涩的汗臭味，选择去浴室里面快速洗个澡。
说是浴室，其实也只是在厕所旁边用木板简单隔开的一方小空间。
许慕清身量修长，很少会去到这间低矮的浴室洗澡，大多时候他都选择在学校宿舍洗完再回来。
他将自己关进狭窄到甚至转身都不大活动开来的浴室，拧开上方摇摇欲坠的淋浴器，陈旧的热水器似乎不堪重负般发出了嘶哑的打火声。
热气瞬间弥漫在狭窄的浴室里，许慕清在蒸腾的雾气里闭上眼睛，思考今天发生的事情。
今天发生的一切其实并不在他的预料中。他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他有着不知有着一张不知从哪继承的极其好看的脸，哪怕自己如今未成年身边也早已聚满了狂蜂烂蝶。今天的那场选人，看似是他不得以出场，其实是他明白他终于等到一个出得起高价的人。
反正都是生活，谁又比谁更高贵呢，这幺多年来自己没有出卖色相的原因也不过是没有出够他看得起的价钱罢了。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用泼天富贵和权势娇养长大的首富女儿居然也会对他生出觊觎之心，甚至顾不上道德面上的得体，直接以一纸协议用令他无法拒绝的强硬手段绑住了他。
耳边似乎传来林姐那一声暧昧而令人生厌的调笑---“你的身上有女人的香水味”
女人？生活在老城的许慕清就算没有涉足过那些色情风月的场所，但也是从小见惯了楼里居住的那些做皮肉生意的女人们。她们大都有着丰满扭捏的身段，神色轻浮放荡，对着每个能掏得出钱来的男人都能笑得像一颗烂熟的水蜜桃般甜蜜。
那个傲慢轻佻的少女其实还算不得是一个真正的女人。
他的脑海里模糊地浮现出那个少女的样貌来，只觉得她就好像是一个从头精致到脚的洋娃娃，只适合摆放在透明橱窗里，再标上最昂贵的价格。这幺漂亮的洋娃娃，不知道弄脏了会不会什幺模样呢，会不会也会变成一颗糜烂的水蜜桃呢。
想到这里，许慕清鬼使神差地用手覆盖上自己的腹部，那里似乎还残存着少女用指尖轻快抚过的痕迹，那样轻柔的触感让他想起幼年时巷口那只漂亮的白猫，总是高傲地翘着蓬松的大尾巴径直路过他伸出去想要抚摸的手边，却总喜欢在最后用那尾巴尖轻快扫过他的手臂。
那是他幼年时无数不多能够感觉到开心的瞬间。
许慕清不由得有些晃神，却在下一秒从嘈杂的机器运转声里辨别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异响。
他状似不经意地伸手调大了热水器的出水量，趁机轻微调整了自己的站位，眼角的余光从那扇拼接而成的门板缝隙中，发现那抹停留的艳俗红色。
这就是他身处的世界，永远充斥着肆无忌惮的暴力嘲弄，与毫不掩饰的贪婪觊觎。
偷看就偷看吧，他用力闭上了双眼，只感觉逼仄的空间里呼吸的氧气似乎正在逐渐被蒸腾的热雾吞噬干净。
就这样吧，他有些嘲弄地想，至少比起楼里那些女人而言他着实卖了一个好价钱，足够他带着奶奶离开这个让他急切想要逃离的地方。
打开浴室的门，即使到了晚上，没有空调的八月仍旧是热得让人受不了，许慕清却是穿得一丝不苟出来，林姐毫无避讳地倚靠在门旁。看到他穿得如此严实，林姐似乎有些失望，目光仍旧热辣而贪婪地停留在他的脸上。
许慕清的瞳色比起一般人更浅，在光线的折射下像是微微发亮的珍贵琥珀，让人不由自主想要将目光停留在上面。林姐望着这双眼睛入了神，缓缓将嘴里的烟雾吐出：“许慕清，跟我做吧，就算是伺候女人也得有人教吧”
老旧的电视机发出的声响带着些微嘈杂的电流声，正在播报淮西市当前的新闻热点——“今日，淮西新城占地面积最大的商业综合广场新达广场正式迎来国际顶级奢侈品牌Destiny入驻，江氏集团总裁江明携夫人慕景到场参加剪彩活动.........”
许慕清在这一刻撕下平时温柔守礼的面具，盯着眼前的女人，生平第一次面对习以为常的逗弄作出了回应，嘴里说出的话却是平静到毫无波澜：“就算是伺候女人，你也上不了我的床。”
谁也没有注意到客厅里昏昏欲睡的老妇人突然瞪大了双眼，盯着电视机里美丽精致的女人颤抖地嘶哑出声：“坏女人，要抢走小清的坏女人........”
“Destiny作为顶级奢侈品牌，以“命运的羁绊”为创作主题，设计雕琢出一系列享誉国际的珠宝作品..........”，新闻播报的声音掩盖住了老人混沌不清的呢喃，电视机里美丽精致的女人正举着香槟向来宾致意，粉色钻石戒指在灯光的照耀下璀璨夺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