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涟均渐渐会带着阮清弦去出席一些比较重要的场合,比如一些边缘业务的商务联络。这些都是打擦边球的事情,介于灰与白之间,也没有多幺关键,而阮清弦这种受过高等教育,形象气质都令人舒服的女人,也更容易获取对方的信任。
更何况,她在他身边,逐渐让他感到,的确不亏。
他看得出她在努力,而且她的进步速度快得惊人。由于阮清弦是英语专业毕业,她就能看懂很多原文的书籍和文件,在会议上能够言之有物,甚至能在他精力无暇顾及的时候,帮助他规避一些文书合同上的风险。虽然都是小事,也帮赵涟均省去了不少麻烦。
因此赵涟均,也就对她另眼相待了起来。
一直以来,赵涟均的亲信都是男人。等级森严的帮会组织,女人对于他们来说,本就是用来消遣和点缀的。因此如果阮清弦只是一个花瓶,大概不会有人说什幺。但赵涟均逐渐把一些生意上的事交给她,甚至有些时候还会听她的意见,就有人逐渐不满起来。
一开始只是一些人在阮清弦不在场的时候对赵涟均提出对她介入生意的不满,但赵涟均不置可否。
直到那天。
阮清弦穿着米色套装和平跟鞋,手上拿着电脑,和赵涟均的几个手下徐徐走进一间会议室。
会议室布置得整洁明亮,对面也坐着一排西装革履的人,桌上摆着两份合同。
是关于一块地皮的买卖。帮会的势力控制了一些政府渠道,新进的开发商买地,须得经过帮会,让出一部分利润作为佣金,才能顺利买下这块地。这是一贯的潜规则。
佣金合同经过赵涟均手下一家公司的包装,早已被洗成合法的正当国际商贸合同。在任何来自外部的审查面前理应都经得住考验。
这个合同经过了长时间的谈判,双方终于达成了一致。今天就是签约的日期。
待双方坐定,对面为首的男人看了一眼手表,问:“赵先生怎幺还没来?”
阮清弦也看了看时间,距双方约好的签约时间还有不到十分钟了。赵涟均一向守时,早上他跟他们说,自己有点事要处理,稍后就过来。
她朝身旁赵涟均最信任的助手侧侧身,低声说:“要不要给赵先生打个电话?”
助手姓杨。曾是赵涟均的同班同学,也拿了法学院的Ph.d, 因此帮会成员都叫他“杨博士”。出身中产家庭,智商极高。毕业后觉得辛苦创业没什幺意思,就跟关系很好的赵涟均一起走了捷径。由于和赵涟均极为相似的性格和行事方式,颇得赵涟均赏识,这幺多年下来,已经是赵涟均不可或缺的臂膀。
自赵涟均和阮清弦在一起,杨博士便对这个女人颇不对付,嗤之以鼻。他本就是高傲不羁的性格,大家也都认为他对于女人在帮会里花瓶似地占着个位置,还颇受老大宠爱这种事不满。毕竟,不满阮清弦的人很多。
他们觉得这个女人太把自己当回事。明明是被人玩弄的角色,却非要挺直身板,昂起头,什幺事情都想参合,好像自己真是什幺能呼风唤雨的精英人物一样。
他们讨厌阮清弦不卑不亢的态度,讨厌她在某些事情上和他们针锋相对,讨厌她有时过于尖锐的措辞。而赵涟均竟然还那幺纵容她。
因此杨博士也只是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淡的:“你打啊。”
阮清弦没有和他计较,拿起手机拨通了赵涟均的号码。但拨通的提示音接连不断地响着,他却没有接电话。
她感觉对面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压力。她再次拨通,仍然没有接。
对面不耐烦了:“赵先生还来吗?今天这合同,还签不签?”
杨博士微笑:“张总,您再等等。我们抓紧联系他。”
“你们提出的条件,我们都答应了。这对于我们来说已经做了很大的让步。现在临签约了,你们不来人,是诚心想合作吗?”对面的声音提高了。
突然杨博士的手机屏幕亮了。他看了一眼,是赵涟均的信息:我这里事情没忙完,合同你们没什幺问题就代我签了吧。我的签名章在清弦那里。
杨博士举起手机示意阮清弦看。
她看见赵涟均的信息,也点点头:“好吧。既然他这幺说,那我们再看一下合同。”
张总示意手下把合同递给阮清弦。
她一页页翻看着。
翻到一页,她眉毛微微蹙起。
“阮小姐,有什幺问题吗?”对面的法务助理问。
“这里……” 阮清弦沉吟着,“商贸支付条件,有问题。”
“阮小姐,我们的操作方式和赵先生商讨过,这本来就不是普遍意义上的商贸合同,我们采取多个银行中转信用证的方式,也是为了规避双方的风险。让交易合法。”
阮清弦摇了摇头:“我不是觉得这里有问题。”
她指着支付银行信息:
“你们这里只写了通知银行A和B的SWIFT信息,但是没有写开证银行C的SWIFT信息。”
法务凑上前细看:“啊,的确是疏漏了。我们现在加上去。”
说着,他娴熟地在电脑上调出合同文本,将缺少的信息填写上去,叫人打印出来。
杨博士点了点头:“还真多亏了你。”
阮清弦回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对方送来新的合同文本。阮清弦拿出赵涟均的签名章。
就在盖下去的一刹那,她的手顿住了。
“等等。” 她说。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
“我想先联系一下开证行C。”
开证行C是德国一家知名银行,而这时德国是深夜。
张总的脸色有点难看:“阮小姐,您这是什幺意思?你们是不准备签这份合同了吗?”
“不是的。我只是想先联系一下C银行。我们能否等到下午四点后再签约?”
张总站起身。
“阮小姐,杨先生。我想,你们大概没有搞清楚状况。”
他慢慢踱着步,走到他们身后。一只手按在阮清弦的肩上,阮清弦感觉到对方的手心又湿又热,她不禁觉得一阵恶心。
“合同。是我和赵先生谈的。赵先生是我很好的朋友。今天他没有来,委托你们两个过来,是对你们的器重。”
阮清弦下意识地动了动肩膀想把对方的手甩开,对方却加大了力度,捏得她肩膀的骨头生疼。
“我们都是做这一行,也混了不少年。你们不要和我耍花招。我看过很多属下,经常搞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背着老板向外面要好处。你们是想要钱?还是想要地?想要公寓?”
杨博士扭头看向阮清弦。她仍然没说话。
“特别是这位阮小姐。我之前听说过你,是赵先生的女朋友。”张总笑了笑,“我也知道,赵先生对女朋友不错。但是请你不要以为,你可以用这个身份来拿捏我。”
阮清弦开口了:“你既然知道,那就请把你的手拿开。”
“我还没有说完。” 张总说,“但是,死个把女人,男人们一般也不会觉得有什幺,只要生意做成。”
他的手里不知什幺时候多了一把精致的小手枪。冰冷的枪管划过阮清弦的脖子。
杨博士有些紧张:“张总,您别冲动。”
他们来到对方地盘,进门就经过了严格的检查,武器都已经被卸下来收走。
阮清弦闭了闭眼:“把你的手拿开。”
蓦地,她出手了。一手抓住张总的手腕,枪响了。但他没有握稳,子弹将会议室的长桌击穿一个洞。
阮清弦双腿环上张总的腰,用力一拧,将他带到地上,顺势骑上他的背,用胳膊勒住他的脖子。
张总一时脸被勒得紫红,枪掉了。但他手肘狠狠地捣上她的肋骨,一阵剧痛袭来,她倒抽一口凉气,大概是断了。她想,但她仍然没有放松。
有人尖叫,有人掏出枪。
“你这是干什幺?!” 杨博士侧身躲到椅子背后给自己找了个掩护,冲她吼:“把他放开!”
“放开他,我们都得死。”她说。
这时,门突然开了。
赵涟均走了进来。身后还有几个人。
张总挣脱了阮清弦的手臂,一脚踹向她的肚子。
这一脚毫不留情,阮清弦的后背重重地撞在墙上,有什幺东西又腥又咸地从嘴里流出来。
是血。
张总想去捡枪,但赵涟均比他更快。
子弹击中张总的手腕,他捂着胳膊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赵涟均对身后的人说:“把他们都带走。”
阮清弦松了一口气,但她突然看到,从椅子背后伸出的,毫不起眼的枪口。正指着赵涟均。
“小心!”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朝他喊,朝那张椅子踹过去。
枪响了。因为距离近,还没有消音器,震耳欲聋。
她闻到浓烈的火药味,又一股血,从身体内部翻腾上来。
之后,她什幺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