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疑心

「妳这样，就算一年也没办法达到我的要求。」当唐三用着自己的方法又锻造了好几天，父亲站到她和鼓风炉前，像在挑剔，语气却平淡无波，「爸爸，您的意思是？」

唐昊已经观察了很多天，从她锻造的第一天便开始，他能从锻造的声音听出她敲击的位置是否准确，也能听出她的力道是否到位，他也看了很多次她锻造时的过程，他完全知道她哪里出错、哪里还需要再调整、改进。

「看着我做——」唐昊拿过唐三手里的锤子，自己站到鼓风炉前，又拉动风箱升温火炉，一边挥动着锻造锤一边讲解，重重地敲下一锤，那块被唐三锤打的铁块在这一锤里肉眼可见地被砸得小了近一半的体积，「发力的时候，当呼吸的第一瞬间，妳的心脏开始传通，妳要从两条小腿开始发力，它们是第二颗、第三颗心脏，三颗心脏一起协力，才能调动全身的力量。」

唐昊做过一回便要唐三照做，唐三方才十分地仔细观察着唐昊的挥力姿势，她头一次知道锻造原来不只是敲打，还有身体力量的协和，这应该也可以运用在武技当中，她默默地想。

她试着做一次，大概就学得了七七八八，这有她一直以来默默修炼着前世武功的缘故，还有她积累一辈子的悟性和见识，说到底她并非真是个六岁孩童，倒是唐昊确实为她的表现感到讶异，也更加严苛刁钻，直到他再也找不到任何错处才放过唐三。

而后唐昊又教了她别的窍门——如何借力打力不被反弹力道伤到自己、选择在合适时机敲打以免铁块温度错误会瞬间碎裂，大部分时候是口头指导，通常是唐三不断实际操作，而唐昊在旁观察指出她需要改进的地方。

唐三是真的认真地看待铁匠这份职业，这里头学问不但深又很有用，这些日子下来，她的玄天功、玄玉手、控鹤擒龙与紫极魔瞳已经配合得十分完美，玄天功的回复速度又更快了。

唐三将那块原先充满杂质的铁坨硬生生锻造成了铁母，并将之锻造成了小巧的袖箭，大小正好，暗器本身就是唐门绝学，她前世时对于暗器的钻研绝对是无出其二，这样精巧的物件本就是她最擅长制造，箭筒里的三枚箭矢被她做上了血槽，一旦刺入就会将血带出。

她制造袖箭的时候避着父亲，对她而言暗器怎么能光明正大地被看见，暗器是她最佳的退路，只有出其不意才有最大功用，况且她也不知道怎么和父亲解释自己怎么会制造这样的东西。

她帮父亲的这些时日里，也有人委托过些轻型的武器——短刀、匕首、甚至是剑，但暗器这样的她一件都没看过，她不确定是这世上不存在，还是是她尚未能接触到。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她脑中关于唐门的绝品暗器就算拿到这世界，也会是最顶级的。

永远保留几分实力，方可明哲保身，唐三一直以来皆信奉这样的准则。

天空边际泛着微微的白光，唐三依然去往村旁的小山坡，对着远方日出幽微的紫气修炼着紫极魔瞳，呐吐几回内息，她完成清晨的修炼，准备回家煮早饭——

「谁在那里？」她的玄天功虽然未破一重，可她的意识因为转世的缘故超出一个大境界，她也依然抱有极高的警惕性，这么久了她从未遇过需要注意的人，她还真没想到圣魂村这样的小村落竟也会出现高手。

一股强大到完全兴不起反抗的气势在她背后忽然出现，仅仅不到半次呼吸的瞬间就消失了，唐三并不觉得那人是走了，她立刻将藏在手腕的袖箭打开，往她感应到的方向连射了三根箭。

那人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唐三立即便听见了三根袖箭落地极为小声的闷响，她扭过头去，神态紧张姿势警惕，浑身都紧绷着如临大敌，然而当她转头的时候便愣住了，呈防御姿势的双手也放下了。

「爸爸……」唐三几乎是不可置信，大略是从未想过父亲竟然是个高手，还是她完全看不出深浅的绝世高手，她虽是喜悦父亲在她面前显露了一丁点真实的实力，又担心父亲会不会对她制造出来的暗器有所疑问。

「妳到底是谁？」唐昊神色凝重语气沉郁，隐隐地散着一股无人可挡的威严气势，他这一个月来对唐三的关注越深，就越发觉得不对劲。

他原先以为是女儿天生早慧聪明伶俐，还有点欣慰与骄傲，可当他发觉她竟将那块铁母打造成了他从未看过的样式，他立觉心神动摇，再加之他发现唐三每日早晨竟是到这地方修炼，修炼着他从未看过的魂技，他从前只是以为孩子喜欢玩耍，就算一个人也能玩得开心，从未想过她会是在修炼……

一个六岁的孩子能知道怎么修炼吗？还没有人教过任何方法，再怎么样无师自通、天生神童也不能做到，唐昊心里像沉着一块巨大的秤砣，将他拖进幽暗的忧惧里，这个人不会是一个孩子，那他的孩子呢？他和阿银的孩子呢？

唐三知道父亲是对她起了疑心，可她是不会伤害父亲的，她也怀疑她能对他造成任何的伤害吗？

哪怕她并不知道父亲的用意，但方才父亲的气息突然出现是刻意要让她发现的，如果父亲真的想对她做什么，早就可以做的。

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是不是该想一个完美的谎言，可她是确确实实地将唐昊当做自己唯一的、真正的父亲，她不想对他撒谎，所以她决定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他，哪怕她知道她口中的一切听起来会有多么荒诞，她还是要说实话，不管他究竟信不信。

「妳是说，妳有着前世记忆，来自一个和这里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唐昊纵然见多识广，可也从没听过这样的事真实发生——虽然两大帝国并无官方宗教，民间信仰纷杂，可事实上并未有任何一个特别兴盛的宗教，普罗大众对于神明的相信尚且处在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然而不成体系的神殿、教堂无法凝聚信仰，宗教也就沦为泛泛之信，大众对于武魂殿甚至还要更加信任……

前世今生这样的轮回之说，唐昊也多多少少听过这样的说法，大多是穿凿附会，或是在民间流传着——让人们对死后的世界多一重想像。他一直都认为这是无稽之谈，和虚无缥缈的命运一说一样，对于信奉自身实力为上、人定胜天的他来说，那些都是可笑荒谬的。

但他看着唐三与他一样的眼睛，那不是孩童能够拥有的老成眼神，他是真的有几分相信了，可唐昊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看着这个小女孩从一个稚嫩的婴儿长成现在已越过他腰间的身高，这几年的相处，女孩的孺慕和敬仰他都看在眼里，他怎么也很难把她当做一个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