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九带着李赦容,不敢骑太快,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赶到颠仔的位置,等赶到,太阳已经差不多落山了,一群精神小伙把鬼火的LED车灯打亮,忽闪忽闪,五颜六色,远远看到还以为有人在山路上蹦迪。
“ 颠仔!“ 李赦容跳下车,跑了过去,只见颠仔坐在自己那辆被摔烂的125上哭,地上全是烟头,然而现场只有那班精神小伙兄弟,李赦容左看右看,道:” 颠仔,那个人呢?“
“ 歇灭蒙!阿姐,都不知道那个老男人是癫是痴,总之不正常的!“ 黄毛把烟头掼在地上。
“ 什幺老男人,把话讲清楚,从头到尾讲。” 新九道。
“ 有个穿黑衣服的老男人,看着估计比你大个十岁吧,屌毛,穿着一身摩托车手的衣服,还戴头盔,装腔作势,骑车骑得好快,不知道为什幺来陆塘。我班兄弟追上他要飙一圈,他不飙,又不告诉我们他是谁,来干嘛,我们当然不能放过他啦,准备干!”
“ 结果,结果……”
“ 结果你们都被打趴下了?” 新九看他们所有人一副丧家犬的样子,不由得笑出声。
“ 丢!系呀!我们一起上也打不过他,颠仔部车,被他举起来往地上一砸,你看看,烂咗啦!”
“ 哇,我地都以为佢好威,结果接了阿姐一个电话,就被吓住了,痴咗一样,屁都不敢放一个,刚刚还好威水,接了电话一个字都讲唔出。丢,屌毛。”
“ 所以,人走了?” 李赦容莫名其妙,和新九面面相觑。
新九沉思片刻,起初也摸不着头脑,但是一看这帮孩子半摊在地上鼻青脸肿的惨相,身为一个在陆塘吃够了亏的外地人,他也反应过来了,道:“ 说真的,比我还大十岁的一个男的,把一群小孩打成这样,真要闹大他也出不了陆塘了。我估计他听到我们两个家长要过来处理,他也想明白了,在陆塘打了这幺多本地的小孩,就算他有理,也没什幺好果子吃。”
“算他识时务吧,跑得快。” 新九道。
“ 那,就这幺算了呀?” 李赦容问。
“ 不算了还能怎样,你问问这帮屁孩子,敢不敢告诉家长?” 新九耻笑他们。
“ 阿姐,你可没得告诉我妈喔!” 颠仔立刻大喊。
“ 行了,你的车我打电话让车行来拉走,你们赶紧回家去,现在!” 新九道。
精神小伙们陆陆续续走了,新九拍了拍李赦容的背,道:“ 咱们也回家吧。”
李赦容跳上车后座,车子很快开走了。在夕阳仅剩的余晖里,一辆KTM停在比他们更高的山路上。江嵃站在路边,一直注视着两个人的身影,直到他们越来越小,消失在了视线里。他终于能将那口气呼了出来,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却隐隐作痛,他握着拳,又松开,他忽然觉得世间的一切都脱离了控制,曾经能抓在手里的东西,都变成了沙,从指缝间漏了出去,捡都捡不起来。
但是,她活着,她没有死在那个牢房里,也没有死在自己的手里,只要人还活着,他总有机会,慢慢付出这个代价,只要她肯。
李赦容回了家,将好消息告诉了邱平,邱平笑得合不拢嘴:“ 我明天就找人挑日子,给你们两个摆酒。”
新九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喜不自胜,他看着天花板,看着房梁,看着石灰抹的白墙,看着家里简陋的家具,忽然觉得看哪儿哪儿不顺眼,这像话吗?这像个家吗?到了第二天,他吃早饭的时候就忍不住了,对邱平和李赦容说:“ 爸,容容,咱们要摆酒了,家里无论如何得装修一下,我想过了,屋顶得修,婚房得搞得像样点,厕所必须重新修,我得去一趟县里看看装潢的东西,再找人谈谈施工。”
李赦容一想到要新九花钱,就觉得担心,新九卡里只有二十万,这一装修得花掉多少?立马反对:“ 爸,我觉得家里挺好的,你别让他瞎花钱。”
新九脸上挂不住:“ 叔叔,你把女儿嫁给我,彩礼都没要一分,我装修个房子还不行幺?”
“ 你还出彩礼?你这是倒插门吧!” 李赦容不给他面子。
新九的脸涨了个通红:“ 你自己看看卧房,大床都没有一个!”
这下轮到李赦容小脸刷地红了,她连看都不敢看邱平一眼,恨不得把整张脸埋进粥里算了。
看到李赦容这个反应,邱平也笑了,拿筷子往新九头上一敲:“ 看你急的!”
新九跟吃了蜜糖一样挨了这一筷子,嘴恨不得咧到耳朵根子去:“ 容容,你等下跟我一起去县里,看看你喜欢的装修。”
“ 我不去!” 李赦容还是垂着头,羞得不行。
“ 叔叔,您陪我去。” 新九看着邱平。
“ 好好好,我陪你去,你一个外地来的小伙子,他们报价都瞎给你报的!” 邱平自从认准了新九这个女婿,态度变得那叫一个快,他孤苦伶仃了十几年,一夜之间女儿也有了,女婿也有了,仿佛上天把他这幺多年最渴望的家庭,又重新赐给了他,他恨不得这个婚明天就结,李赦容后天就大学毕业,大后天就抱外孙。
这准翁婿俩立刻开开心心结成了联盟,吃完饭就慌不迭地去县里了。李赦容红着脸收拾碗筷,脑子里全是刚才他说的那句“ 大床”,整个人都要起鸡皮疙瘩,这个新九,到底还是个男人!
她心中纷乱不堪,除了羞涩,还有难以对人言的惊恐,尽管她极力不愿意回想,可那撕心裂肺,几乎将她击垮的第一次,依然占据着她的记忆,此时此刻,又被唤醒了。
一旦想起,回忆便如洪水猛兽,一发不可收拾。刚刚还欢声笑语的家,只剩下了她一个,她睁眼闭眼,都是那绝望的画面,痛楚的记忆在身体发肤上复苏,她曾经一腔赤诚,用生命保护自己的朋友,却换来了那样的结果。顿时,家里的四面墙和记忆里那个黑洞洞的监牢重叠了起来,让她天旋地转,无法呼吸。
她匆匆放下碗筷,大步走出了屋子,扑面而来的阳光让她心里好受了些。李赦容决定还是出去走走,要在邱平和新九回家前把自己调整好。她走过了乡间小道,走过了自家的田埂,不知不觉越走越远,走到了村子尽头那片早就废弃的烂尾度假村旁边,这里几乎没有人会路过,她找了个干净的石墩,坐了下来,将脸深深埋进了臂弯里。
她将自己缩成一团,渐渐地,就控制不住地哭起来。出了那件事之后,或许是大脑启动了保护机制,长出了一副硬壳,假装出一副忘记了一切的样子,其实她从未能真的忘掉,也完全没有好好哭过一场,她怕爸爸担心,怕新九担心,只能强行将自己的软弱藏起来,。
李赦容终于能一个人好好地哭一场,她一边哭一边对着自己说:“ 我没有做错什幺,我只是想救人,我没有错,不是我的错……“
李赦容静静地蜷在这里,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只是天,渐渐地变了,明明刚才还有温暖和煦的阳光,可是很快就起风了,她听到了有雨点落下的声音,起初只是小雨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大,将树叶也纷纷打落了下来,可是为什幺自己没有被淋湿的感觉呢?
她终于还是擡起头来,视野里一片风卷雨,看得她有些楞,她并没有被淋湿呀,李赦容狐疑地擡头望去,却看见头顶有人用黑色外套撑起了一片遮挡,将所有的雨滴都挡在了外面,那人不声不响,她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她吓了一跳,站起身来,回过头去。
江嵃站在雨里,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他心里有千言万语,可真的到了这一刻,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他徒劳地撑着这个僵硬的姿势,眼睁睁看着不可置信,恐惧,和厌恶从女孩的眼里弥漫开来,让她一步步后退,他不敢想却朝思暮想的女孩。
他不想再喊“李小姐“三个字,”容容“两个字脱口而出,仿佛已经在心中喊过几百遍,眼看着那女孩后退,他控制不住地上前一步,刚碰到她的臂膀,就被她如遭雷击地甩开,那眼中的惊恐和狠意仿佛利箭射穿了他,将他钉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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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虽然不能剧透,但我不会亏待新九的,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