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的到来,是在除夕夜的一周前,警笛声突兀的响起,刺破了幽静村庄的静谧,那被村民说从未进过车辆的小路硬是驶进了三辆鸣着警笛声的面包车。
解救行动快速而果决,或许是吸取了多年来解救被拐人员的经验,这次警方带了荷枪实弹,虽未真正使用,但其威慑力足以让一群连省城都没有去过的乡野村夫感到害怕。
这天许同舟刚能下地不久,虽是临近春节,但他因为腿上有伤,没能带许同乐去镇里赶集,家里牛还要放,他缓慢的拉着水牛行走在田坎上,听见远处传来的警笛声,以及整个村子突然沸腾的人声。
他清楚看见兰婶一家都被带上了车,那个被拐来的媳妇和小孩单独坐了一辆车,而兰婶一家哭天抹泪的被推上了另一辆车,浩浩荡荡,除了兰婶的哭声咒骂声,周围没人再多话。
许同舟似乎知道发生了什幺事,但却没办法咀嚼出更多的深层含义,等人群散去,他有些跛着脚往自己家走去。
“许同舟,你现在心满意足了,你放走一个李萱,却把整个下挞沟村都搅的鸡犬不宁了。”许贵军跟在他身后,声音不大不小的咒骂着。
警方已经介入,他自是不敢再滋事,但心里的火憋着,他始终想找机会发泄。
许同舟定定的站住,既没有回头看他,也没有接话,只是站着,听他接下来的话。
许贵军见他停在原地,以为他想挑事儿,率先走到许同舟身边,一把揪起了他的衣领,“咋?要打架撒?”
许同舟没有吭声,只是反手握住了许贵军抓他衣领的手,“松开。”他不会打架,也没有理由打架,口气淡淡的,但却透着凉意。
剑拔弩张时,王桂芝远远看见了两人,快步冲了过来,使劲把握成拳的两只手分开,“你们要干啥子?警察刚刚走,你们难道想他们又马上回来抓人吗?!”
许贵军知道自己也不干净,兰婶家都能被带走,说来说去自己也有牵连,此时万不敢多事,率先松了手,悻悻然远远的走开,却在上坡的时候再度回头,狠狠的朝着许同舟方向吐了一口浓痰,“日你妈的,天天往我家跑,其实是想偷我媳妇跑!还有住在你家那个程老师,也不是个好东西!肯定也和你有一腿!天天来我家,没安好心的淫娃荡妇!”
许同舟只是低头站着,听着许贵军的污言秽语,终于在话音刚落的一瞬间,他忍不住冲了上去,一把把骂着浑话的男人推倒在地,他整个人骑在了许贵军身上,拳头像雨点一样落下。
骂他可以…不能骂他的姐姐,他的程姐姐,是救人的好人,警察也来了不是吗?他不懂买媳妇到底犯了多大的罪,但既然这件事能惊动警察,那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她所有决定都是正确的!她也不是淫娃荡妇,她是他的天…
事情终于在大年初一这一天被揭穿,那个从镇里回来走亲戚的年轻人,从电视新闻采访中知道了一切真相,她的计划,她的盘算,她的荣耀,在新年这一天,被新闻媒体争相报道出来。
看过的人怎幺会忘记,即使那已经被马赛克遮挡住的面部,依然能让事发周围的人一眼辨明真伪。
支教的程老师,带走了被拐卖的妇女,让警方在侦破的瓶颈处找到了突破口。
而随着真相大白的时刻,所有人也知道了,他们多年来看似团结平静的下挞沟村,却出了一个“叛徒”。
那个妄图用出卖自己村庄秘密来讨好大城市天鹅的癞蛤蟆。
由于警方的介入,整个下挞沟村委会,以及往上的乡,镇,所有涉事人员,甚至政府机关人员都被叫去谈话,这个年过的不太平,整个下挞沟村都被阴云笼罩。
过年那天许同舟没有出门,腿虽然恢复了,但依旧不便于长时间行走,他静静的坐在床边听着窗外的鞭炮声传来,大人们因为警方来村里谈话的事有些消沉,可小孩并没有受到影响,肆意的笑声在村头巷口响起。
他陪家人吃过并不丰盛的年夜饭后就一个人回了屋子,独自一人坐了很久,空气是冷的,他终于从棚屋搬回了自己的屋子,摸了摸身下床单,他想起了无数个和程诺在床上缠绵的夜晚,她现在在做什幺呢?这个新年一定过的很快乐吧…
他想她,意识甚至超出了时空的掣肘,在这安静角落跨越了空间,去到她的身边…
风狂乱的呼啸,他想起兰婶儿家媳妇跟着众人回到村里时的景象,后来有一天傍晚,她独自来到他家,罕见的对他说起自己被拐卖的事,原来她家是西北黄土高坡的人,她在家里排行老四,上面已经有三个姐姐的家庭,导致她的出生就注定不被父母疼爱,年纪稍长点到了外省打工,却在车站被人骗走,弯弯绕绕来到了下挞沟村,嫁给了兰婶儿儿子做婆娘,他其实对她还不错,比之家里非打即骂的父亲,实要好上许多…所以她并没有选择走,还生了两个孩子,如今虽说被解救,她反而选择了回来……
许同舟闷闷的听她说,半天都也接不上话,只记得她走之前说了一句话,“别等那个老师了,她不会回来的,何况就算她想回来,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她还回得来吗?”
“对于她这种人而言,你只是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是啊…他这只癞蛤蟆,事到如今才看清事实,她只是一个在池塘边歇了歇脚的天鹅,等歇够了,就要回到天鹅群里去了…
他脑海中忆着女人的身影,月冷星悉的寒夜,冷风的呼啸让他听不见外间的声音,唯能感觉到胸口的抑郁与悲愤,纵是有着千军万马也只能化作一滴男儿泪,那是暗夜孤身,被弃置在荒野山林里的悲凉,此生无所托的感觉,他终于尝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