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一切声音都如水中回响。

我陷入了沉睡。

每日都是长久的沉睡,虽有些许意识,但都是模糊的。

偶尔能感觉到天亮了,有人在喂我吃东西,帮我清理身体,还能听见春兰的哭声,可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中传来的。

我似乎记得我还在等一个人,可他是谁,已经很难想起来了,思维被堵住了,只能躺在榻上像木偶一般过活。

不知过了多少日子,某天夜里,我忽然听见春兰和一个人说话。

那男子的声音我很熟悉,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

“最后见她一面。”他说。

然后,那人进来了。

他握住我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边,不一会儿,我感觉手背全是一片湿痕。

“真儿,”他的手颤抖地拂过我的脸,“真儿。”

他抱住了我,珍之若宝地用掌心拢起我的长发,不停地叫我,声音带着哭腔,“真儿,你要嫁人了。”

“让你受了这样的苦,是哥哥对不住你。”

“以后,以后,你好好的同他过,那人很好,哥哥……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他的声音哽咽,似乎已说不下去。

最后,一个轻吻翩然落到发间,伴随一生叹息,殿门关上了。

我的泪水不知为何流下来。

当我醒来时,一切如朝雾散去,了无痕迹。

我似乎忘了很多事情,但具体是什幺,又想不起来。

我问及时,春兰说我病了,脑子糊涂了。她说:“眼前一等一的大事,就是您的婚事啊。”

婚事?我竟然订婚了?

我无比惊讶,可周围的人都如此理所当然,纷纷喜气洋洋地准备将要到来的婚事,宫里人忙前忙后,根本无暇解答我的疑问。

“可……可是我根本就没见过他啊。”我说,“我也不知是何时定下的。”

“这是娘娘上月向陛下求来的姻缘。如今男女盲婚哑嫁,再正常不过。”清蓉姑姑笑眯眯地道,“不过要偷偷见一面,又有何难?您随奴婢来。”

我看着清蓉姑姑的笑容,不知为何有些害怕,往后退了一步。

清蓉姑姑像完全没在意我的异样,领着我往翰林院去了。

她告诉我,我的未婚夫叫林意英,是今年的探花郎,擅长音律诗词,相貌清俊,是难得的才子。

我们没去正院,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纸往里瞧。

几个年轻翰林正在谈论着什幺。

清蓉姑姑指着一人对我说:“瞧,就是他。”

我没敢探出脑袋去看,模糊地看了一眼。

我看见了一个清瘦的影子,他声音轻缓,郎朗如玉石,我心头似有火花一闪而过。

正茫然时,清蓉姑姑轻拉我的衣袖:“该走了。”

见我怔怔的表情,她偷偷地笑:“如何?公主可还满意?这是娘娘亲自为公主选的呢。”

我只觉得好像有什幺一掠而过,可却抓不住。

我愣愣点头:“娘娘选的,自是不错。”

日子闲,又不那幺闲。

我忽然之间有了许多绣活做,要绣嫁衣,要绣枕头被子。

我问春兰:“连公主也有这幺多活计做吗?”

春兰道:“公主何其尊贵,可嫁人一辈子也只有一次,奴婢们卑贱,不敢代劳。”

我苦道:“我只想出去走走。”

春兰说:“外面日头大,您在宫里待着最好,也省得那些人冲撞了。”

可某一日,春兰又说外面风景好,让我出去走走。我不知道她为何一天一个说辞,但总归能出去走走,而不是一天做绣活,所以我并没有反驳。

春兰陪着我,不知不觉走到了御花园。

走到一半,我有些热,春兰忽然想起般:“瞧奴婢蠢笨!竟忘了带公主的扇子,公主在此稍坐,奴婢去去就回。”

说完就匆匆离去,消失在花影树丛中。

我本想唤她留下,没想到她跑这样快,我见旁边有块大石,就坐在上面等候。

正擦汗时,忽然一阵风将帕子吹落了。

一双玉白的手捡起我的手帕,递上前来。

我擡头一看,竟是一个年轻的翰林,看着样子还有几分熟悉。

他见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似乎有几分无措,俊脸染上博红,连忙低下头:“无意惊扰贵人,下官失礼了。”

他捏着素白帕子的手举在半空中,我却没有接。

我问:“你既知道我是贵人,为何还来此处?”

他说:“属下应太子殿下传唤,来御花园陪殿下下棋,不料冲撞了贵人,实是属下之过。”

太子殿下传唤,好像确有其事,我看见不远处的亭中远远中立着一个高瘦的身影,见我望过去,那人便背过手去了。

真是无聊,太子殿下是谁?同我有什幺关系?

不过眼前这人确实好看。

他有一双温润的细长眼眸,眼角微扬,挺鼻薄唇,很端正又俊秀的长相,瞧着就是个儒雅君子。

他擡起头来的那一瞬,我似乎在他身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影子,神思一晃,心头有种异样的悸动,似五月的海棠,初绽的枝头微微的一晃,叫人心头一烫。

我不自觉朝他露出一个笑容。

“这样吗?”

他似乎被我的笑容晃花了眼,一时竟愣住。

我接过他奉上来的手帕,一边擦汗,一边问他:“你叫什幺名字?”

他发觉自己在盯着我看,回过神来,脸又红了:“回贵人的话,   臣,林意英。”

林、意、英。

思绪半了半拍,我又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应了声:“哦……”

他立在那里,身姿挺拔,韧如劲松,初秋的天气最是宜人,我一时觉得繁枝茂叶迷了眼。

他还停在原地,似乎在等我发话。

我于是笑了一下:“你既然有事,便快去吧。”

他告罪,拜了又拜才离去。

林意英走了,去和太子殿下下棋去了,不过我偷偷盯着他的背影瞧了好久。

春兰回来了,我心不在焉的,没工夫去想她为何去了那幺久。

我绣嫁衣的时候更认真了,春兰说得对,女子嫁人一生只有一次,必要珍之重之。

偶然想起御花园里碰到的那个男子,心头总会蓦地一热。

我偷偷在心里写他的名字,林意英。

我问春兰:“你说会有一见钟情吗?”

春兰笑得十分勉强:“自然,自然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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