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风怜露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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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正了标题过于文青正文却没有出现的bug。

➺增加了文本的易读性、流畅度及所述内容量,在大体内容不变的前提下,更加凸显了尚黎光的个人性格。

➺本章主线剧情上衔第六章   春阳集,由于时间间隔过长,为了保证阅读时的体验,建议诸位回档。

无论林沅受封穆城王一事给本朝的时局带来多大动荡,对于身居闺阁的公子们来说,最需要考虑的问题,也只是自身多了一个可能被指亲的人选。

一时之间,林沅的顽劣行径和他的家世、容貌,以及今上对其夸张至极的宠爱程度,吹遍了帝京高门的每处闺阁。

也吹到了尚黎光的耳边。

穆城王林沅。

尚黎光的母亲虽是先帝的遗臣,却向来不与百官为伍,为人刚正孤直,独行已事,故而,被许亲于纨绔子的顾虑,他其实并不曾有。所以,对于这个被文臣们推到台前的傀儡,他原本不会分出太多关注。

毕竟,倘若只是去在意傀儡的言行,哪能窥见本质?值得注意的,是它手足上缚着的丝线,是隐在幕后操纵木偶的匠人。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他不曾听来家中做客的郎君提起——那个同林沅关系不佳的庶妹,开了一家名为“惜时书舍”的店铺。

多日以前,尚黎光曾远远见过那家书舍。

“咦,这笔字功力好深,阿黎,快,你也来看看。”彼时,二姐勒住了缰绳,骑在马上,在车外兴冲冲地喊他。二姐痴于书画古玩,浸淫此界多年,眼界极高,既得了她的夸赞,定然并非凡品。

尚黎光依言掀开窗子的帷裳,朝二姐所夸赞的那笔好字看去,乌木招牌上,澄金的题字在午后的日曜下流转着炫目的亮光。

古拙厚重,锋芒不显,果是一笔好字。

二姐带着满怀期待入了书舍,很快败兴归来,她没能从店家口中问到这招牌的由来。

送走了熟识的郎君,书房中,尚黎光小心展开那卷他再熟悉不过的字画,目光落在角落处的题字上,若有所思。

他有一副天赐的好记性,只消轻轻一阖眼,连多日前见过的一面牌匾,以及其上笔锋的每一次提落转挪,都能回忆得毫厘不差。而这画上的题字呢,尚黎光又临摹多年、品鉴多年,熟稔几同出自己手,因此,虽然二者风格不似、笔力不同,但神意和用笔上的几分相似,尚黎光还是认得出的。

尚黎光不否认,他是在进行过度的联想。但是,倘若为这画题字之人此刻有一分可能就在帝京、倘若对方远遁数年再次出山、就隐在林沅封王一事的幕后——

百分之一、千分之一,只要有这个可能性——

尚黎光呼吸渐促,半落的睫羽掩住内里鲜少示于人前的、骤然亮起的灼灼眸光。

若帝京将要变天,当初俞鹤汀走过的路,他为何不能再走一遭?

怀着隐秘的妄念,隔日,他早早动身,亲去了一趟这家书舍。

风铃响动,林湘擡首,瞥了进门的来客一眼。十六七岁的少年掀开竹帘,微躬着腰,扶着一位锦衣公子入了门内。

头顶锥帽坠下白纱,遮覆了来人的面容,色调柔和的蔻梢绿下裳在行步时微微摆动,若轻盈的绿浪,自帽沿垂下的、受两条红绳牵系的玉片随着浪波,发出阵阵悦耳的玉鸣声。

按理来说,林湘不会记得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但尚黎光恰巧是个例外——一个她不想碰见的例外。

拜月宴后将林沅捡回家去的,就是尚黎光。

一个要救,一个要杀,自古便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何况,他们的道相悖离呢?林湘垂下头,呼吸凌乱,强行假装未曾看见这人,继续在纸上作画。

然而,逃避不掉的,对方在书架上挑完了书册,缓步朝着柜台走来。

“书给我就好,这里结账。”见林湘姐只顾埋头作画,没有搭理来人的想法,寻书适时出声。

“有劳姑娘了。”

带着锥帽的公子开口,轻唤一声身后捧书的小厮,余音立即上前,将书卷都搁在了桌上,从腰间解下了荷包。

付清银钱,余音接回书卷,退到主子身边。尚黎光上前半步,擡手将遮面的锥帽取下,悬置于腹前,紧接着屈身一礼,言辞恳切而郑重:

“再烦问姑娘一件事情:家中有长辈将至生辰,奴欲求一幅墨宝以作寿礼,进门前曾见贵店门上的招牌银勾铁划,笔力极深,不知是哪位大家所写?可否为奴代为引见?”

“您、您别多礼……”寻书不适应地站起身子,磕磕绊绊道。

不是没人向她问起过招牌的事,林湘姐嘱咐过她,不必理会这些人在说什幺。若对方只是随口一问,那寻书沉默不言便是。然而,受一个高门公子如此好言相求、甚至大礼相待,寻书虽然依旧对此缄口,眼睛却下意识为难地看了林湘一眼。

尚黎光适时会意,转而望向林湘:

“烦扰这位在作画的姑娘,您……”像是看清了对方闻声擡起的面庞,尚黎光话音稍顿,没有点出过去的一面之缘,他继续询问:“姑娘,您知道?”

清和而文弱的嗓音里笑意浅浅,任谁听了,都会明了他话半的停顿是认出了自身,进而,将他的避而不提视作一种默契在心的亲近态度。

对此,清楚对方人设的林湘不为所动。

就小说里对尚黎光的描写来看,如果对方进门后没能在第一眼便认出她,那幺,不是尚黎光眼睛出了问题,就是她突然毁了容。

放下炭笔,林湘扯了一下寻书的衣袖,示意她先坐下来,然后望着别处,道:

“抱歉,恐怕没法帮到你。那位大家不爱见外人,也不喜自身的墨宝外流,我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才有幸求到了这一幅字。”

林湘不想撒谎,也明白这种拙劣的借口骗不到尚黎光。但是,一个端庄知礼的高门公子,自然不会当面给人难堪。她既然作了回复、堵死了对方再发问的路子,那幺,无论是真是假,尚黎光都会当成正确的认下。

再次相见,她的衣着依旧简单,气质和言行却变了不少。之前的热心、友善与真挚似乎是场幻觉,现在的林湘,即使在解答问题也不愿看着他说话,失礼又坦然地说着谎话,这点倒是和上次很像,任性地全然从自我出发,比如,宁愿让气氛冷场也不愿说半句漂亮话。

她抗拒自己,也不愿意回答他的疑问。后者可以理解,倘若笔迹真是俞鹤汀所留。但前者……

若只是顾念交流时那个不愉快的收尾,她的反应不该如此严重。

这件事另有隐情。做出了判断,尚黎光没有深问下去。对一个抗拒他的人多言多问,只会让局面变得更糟。思考着该如何探明林家的内幕,尚黎光正欲暂时请辞,性子与上次不同的林七姑娘却又道:

“还有,上次公子问我的问题,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答案了。”

尚黎光有些讶异,将她的怪性子在心上又记一笔。林七分明抵触与他交流的,不欲多说一个字,却还掂念着回应他数月前的一句问询。

“《春阳集》里不错的诗作有许多,我不是懂诗的人,看着它们都觉得很好,但我记得最清楚的,大概是这两句。”

视野中,对方咬了一下嘴唇,似在纠结挣扎,最终,淡粉色的嘴唇轻启,颤着声念:“岂怯群芳色——”

几乎在首字被念出声的同时,尚黎光瞳孔一缩,明白了她欲吟为何——

印在《春阳集》第三十二页,右下角,佚名所作的咏物诗。诗云:

石隙有奇草,终岁伴幽暝。

虽具蘅芜质,枯蔫怎见馨?

风怜播蕙种,露恤湿园庭。

岂怯群芳色,予春一脉青。

这是尚黎光写的诗。林湘背下来是很久之前,但真正记在心里,也不过是上个月的事。

予春一脉青,他是这样写的。但是,假如等不到那个让他一展抱负的林沅,没有风怜、没有露恤,他要怎样才能脱离昏暗的石隙,将自身的才智谋略展现在世人面前呢?

杀了林沅,便是毁了尚黎光本无限光明的前路。

正因为如此,林湘不愿见他,不愿记住这首诗,更不愿反复去想那个本属于尚黎光的、会被她改写的未来。

她艰难说着,到底心中难过,便转眸,鼓足了勇气,去观察对方听到这句话的反应。

举止雍容的锦衣公子嘴角噙着的笑容终于淡了下去,那张妆粉也遮不住的苍白面孔似乎更失了一层血色。他看着自己,目光是冷的,刺骨之寒。

最初的慌乱过后,尚黎光很快恢复冷静,应循的礼节让他很少去直视女郎,总是低睫而垂首,第一次,他直视一个并无血缘关系的姑娘,不再有那些绕口的言语修饰,笃定的、坦陈不讳的,他说——

“是吗,凑巧,我也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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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哪怕林沅真无了,也不用担心,湘湘把尚黎光想得太脆弱了,那首诗其实有两版。

(春阳集收录版):

石隙有奇草,终岁伴幽暝。

虽具蘅芜质,枯蔫怎见馨?

风怜播蕙种,露恤湿园庭。

岂怯群芳色,予春一脉青。

(尚黎光原拟版):

石隙有奇草,终岁伴幽暝。

虽具蘅芜质,枯蔫怎见馨?

候风衔蕙种,待露湿园庭。

岂畏群芳艳,写春一页青。

仔细看应该不难发现,两版的区别蛮大的,很能反映尚黎光表里两重性格。

注:诗用的是平声部九青韵(平水韵),平起仄收首句不入韵式。但第五句、第八句,平仄都有问题,对仗也不工整。而且和游春这个主题不搭。

将就着看吧,反正我一个不会写诗的能写出来已经可以了,要什幺自行车,是吧(不许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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