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开始,娜斯塔西娅痴迷素描,她在艺术上非常有天赋,即使无人指点,她的作品也总能叫人眼前一亮。
她画斯托克庄园里的每一个人,栩栩如生。眼前的人画完了,她拿出霍尔的相册翻开来,恨不得将每一张照片都画一遍,熟悉他从小到大的变化。
这本相册里面还有康里,但娜斯塔西娅已在学着控制自己的感情,康里自始至终是一个不可能,犹如美梦一场,已经离她远去。
一个下午,斯托克庄园一派温馨,罗莎琳德和梵妮在对弈,艾达在冥想,莉莉陪卓娅打纸牌,伊娃在拉小提琴,娜斯塔西娅坐在钢琴旁边,一边喂孩子吃面包,一边教她新的词汇。
伊莲恩笑眯眯吃着面包,因为学母亲说话才有得吃,她因此很积极,大眼睛清亮如星,四处张望,学母亲指着东西说出那个东西的名字。当她指向母亲时,她顿了一下,稚声稚气道:“孩子,孩子。”
娜斯塔西娅愣了一下,摸着肚子不明所以,“孩子?你知道?”
卓娅闻声擡起头,“她知道什幺呀?”
娜斯塔西娅羞赧一笑,“她知道我有孩子了。”
卓娅说:“她就是你的孩子呀!”
这个时候,其余几人不约而同擡起头,都接连扔下手头的事凑到娜斯塔西娅面前来。
梵妮是最快的,她甚至抢在罗莎琳德面前,压制心中的惊愕问:“娜斯塔西娅,你又怀孕了?”盯着她摸肚子的手,答案显而易见。
罗莎琳德这才想起来,无论是安全套还是卫生棉,她都有一段时间没注意,一直理所当然觉得垃圾桶里会有这些。
在其余人的问候声里,罗莎琳德温声问:“怎幺不先和我们说?”
“我想,等先生回来,告诉他……”娜斯塔西娅微微颔首摸着伊莲恩的脑袋,美丽的眉眼间此刻都泛起坦然而温柔的光辉。
她想自己告诉霍尔。经过圣诞夜,罗莎琳德当即会意说:“我们会先保密的。”
伊娃欢喜问:“娜斯塔西娅,多久了呀?”
娜斯塔西娅红着脸道:“我也不知道,十一月和十二月都没来月经……”
梵妮不动声色握紧拳头,猜得出来是在十月,霍尔折磨她折磨得最厉害的那几天。
这一次,娜斯塔西娅的情绪看起来跟怀伊莲恩时完全不同,当时她困惑、不可思议、害怕,一直到孩子出世她才接受这个事实,她生孩子了,当母亲了。
可是现在,她看上去那幺欣喜,那幺快乐,她的绝世容颜和孤傲的气韵令那可以称之为母性的东西看上去更加独特高贵,梵妮相信没有人会不迷醉在这样的美貌和气质里。
也许只剩她了,在看见了娜斯塔西娅太多太多各种各样的美丽神情以后,现今她只有心痛。
娜斯塔西娅才二十一岁,尽管十九岁就已经怀孕生子,她的脸庞依然稚嫩,心智如孩子般懵懂,甚至懂的东西也不比外面的孩子多,就这样,她却成为妻子,成为母亲。不管她自己内心有多不情愿,她从一开始就只有接受的份,然而现在,她由衷接受了,心甘情愿接受了。
梵妮骤然想哭,一颗心脏仿佛被硬生生撕开一样抽痛起来。
罗莎琳德心知肚明看了梵妮一眼,什幺也没说。
一月中旬,霍尔在晚上回来,这时所有人都已回房休息,只有罗莎琳德还在巡视。
大厅的案几上,画板和纸笔凌乱地放着,十几张素描画放在沙发上,霍尔放下黑色大衣,拿起画像看了起来。
画的都是他,每一张神形兼备,作画人的炭笔线条干净利落,寥寥几笔就能勾勒出他的神韵,足见其资质之深。
一个保镖机灵道:“先生,这是娜斯塔西娅小姐画的吧?画得真好。”
罗莎琳德道:“是娜斯塔西娅画的。”
霍尔若有所思擡眸看着罗莎琳德,绿眸微有疑惑。
他丝毫不怀疑娜斯塔西娅的天赋,过去他在画室里看过她自己捣鼓的油画、水彩画,画的大多是斯托克庄园周边的风景,春夏秋冬各不同,任谁见了都得惊叹不已。
但是她怎幺忽然想起来要画他了?且一画十几张,玛拉都没有这样狂热地画过拜尔德。
罗莎琳德收到他的目光,并不急着说什幺,只是先安排几个同僚的房间,他们也会意,自觉离开大厅回房间去休息。
大厅里只剩二人,尽管已经答应娜斯塔西娅要保密,但罗莎琳德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先“告密”,她认为霍尔不会感到惊喜,因为是他经手的,他心里有数。
“先生,娜斯塔西娅怀孕了。”
果不其然,霍尔一眨眼,神色平静,“嗯。”
他的这副不悲不喜的样子,让娜斯塔西娅见了,多少得胡思乱想一番。罗莎琳德于是接着说道:“我希望你能装作不知道,她想自己告诉你的,所以,到时就算假装也好,请你能看起来高兴一点。”
霍尔愈发诧异了,看了看画像,又看了看罗莎琳德,疑惑道:“她想自己告诉我?”
“你远行以后,她看了《小妇人》,大概从书里明白要怎幺当一个好妻子,珍惜婚姻了。”
霍尔恍然如梦,远行一段时间,回来有这样的收获,他远远没想过。在欧洲和佐铭谦一起处理工作、休假时,他想的结果是像上次一样,横竖她不知道他在生气,只要他自己消了气,两人就还和往常一样。要是以后再嫉妒,他便离开一下,冷静了再回来。
毕竟,他不想放手。
“她怎幺会看那本书?”
罗莎琳德深吸一口气,无论如何都不想被他发现她知道他们夫妻间的矛盾所在,因此,她脸不红气不喘道:“我只是觉得你们之间似乎有点问题,打理藏书室的时候碰巧那本书从书架上掉下来,我就拿给她看了。”
霍尔看着画像,颇为满意而轻声道:“嗯,做得好。”
偌大的房间里一片漆黑,霍尔开了一盏小灯。床上露出被子的两个脑袋靠得近,脸庞沉浸在柔和的昏黄光线里,安宁静谧,似梦似幻,仿若一幅出自名家的洛可可油画。
母女两人呼吸均匀,微红的脸颊升起丝丝暖意,炊烟袅袅般在霍尔的心头缠绕。
……
清晨,娜斯塔西娅缓缓睁开眼,越过女儿的小脑袋,男人平静的睡颜占据了她的视线,她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又揉了揉,大大的眼睛瞬间毫无惺忪,屏息静气地凝视这张画过十几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俊美脸庞。
他回来了,跟她睡在一张床上。
娜斯塔西娅情不自禁地露出笑脸,小手在被子下摸着肚子,已经迫不及待想跟他说了。
孩子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朝向霍尔,不一会儿,霍尔醒了,入眼便是可爱的傻子脸上从好奇的笑靥变成紧张神情的画面,这转变只是瞬间的事。
“你好,不,早安,先生……”娜斯塔西娅的脑袋缩了缩,很想缩进温暖的被子下。
霍尔注视她,神色淡漠,良久才开口道:“早安。”
娜斯塔西娅听着他的语调,总感觉这句问候有千斤重。她咬咬唇,迫不及待道:“先生,我们又有孩子了。”
“嗯?”霍尔眉头微蹙,她的话,听起来好像养不起孩子一样。
娜斯塔西娅目光躲闪,声音怯懦地压得低低的,“你不高兴吗?”
霍尔当即沉默下来,他全然忘了罗莎琳德的好心提醒。
“对不起……”娜斯塔西娅攥紧拳头,绞尽脑汁鼓足勇气道,“我之前说,我爱法兰杰斯先生。其实,我也爱你的,我们结婚了,这跟爱法兰杰斯先生不一样。”
她闭上眼睛自顾自解释道:“我之前不明白,现在明白了。我爱他,就像爱伊莲恩一样,但是你,就只是你,你是我的丈夫,他是我的——父亲。”
好不容易说出来,她抿了抿唇,睁开明亮的眼睛望着他,“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霍尔瞳孔微缩,看着这张小心翼翼在恳求的小脸,一切就和罗莎琳德说的一样,她改变了,可不知道为什幺,他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真诚,耳边莫名回荡起安格斯说过的话——
“她是个随波逐流的傻子。”
说难听点,就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她又是个傻子,无法一开始便面面俱到,滴水不漏,所以要等事情恶化了才来改口补救。
然而,霍尔还是吃她这一套的,因为她都这幺说了,他不依不饶又能怎幺样?康里已经死了,她对康里的念想,从此只会偃旗息鼓,直到带进坟墓。
“嗯。”霍尔从喉咙里哼了个回答给她,唇角微微勾起轻浅的笑意。
娜斯塔西娅看见他笑,放下心,双瞳剪水笑意盈盈,脸蛋凑近孩子的脑袋,嗅着她的发香,娇憨羞涩道:“先生,我爱你。”
霍尔目光深沉地看着她,几乎移不开眼,余光里,熟睡的圆乎乎的可爱孩子像一个白炽的小太阳,刺眼又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