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8.光 暗

酒淼淼这周的物理小测考了个B+,估摸在70多分上下,这也让班主任松了口气。成绩不错的女孩子家家,过不了小高考就白搭。小高考结束,散在假期后的运动会和各类项目都到了时候。重头戏是省内的辩论杯。

这种事向来不大会打扰高三的考生,选出的校辩论选手基本都是高一的,偶会有几个老练的高二生加入,当然,也不会选些耗力的位置。这些都无关痛痒。酒淼淼此刻也体味不到这些活动的趣味。

毕竟江乐的实习岗也快到时间了。

班会课,当然是开黑玩手游。酒淼淼正把身子折叠成奇怪的姿态,躲在教室的最后一排。

讲台上的老师音速不紧不慢,语调拿捏的确实让酒淼淼觉得此刻也无关紧要。然后她就听到了江乐要返校继续研习的消息。老班眼皮未擡,喊了声班委,叫他抽些班费,准备给离开的江乐备份礼物。

酒淼淼手一滑,把技能都给交了。

“酒淼淼你干什幺啊!”班会课没什幺人管,组排人大声嚷嚷着,硬是让班主任皱眉拍了拍桌。

“安静点。都要小高考的人了。这周五的时候得选出个班级队去打比赛,我们文科班出人得有点水准,总不能说不过理科班的。”班主任在学生间巡视了一圈,火速盯上了神游外太空的酒淼淼,“就你了,酒淼淼。”

酒淼淼还在走神,什幺都听不清,只知道坐在身侧的组排同学哀嚎着,下一刻扯着她的手臂说不想打二辩。

小高考,辩论杯预选赛,月测,期末考,寒假。

酒淼淼自以为还要和江乐打马虎眼到新年伊始,他们的感情还未成型,像垂在路边口的枇杷,汁液甜美丰沛,核仁本质还是有毒,她得等。等到她对他的一门心思能得以昭告天下。她要递交一份真挚的申请书,哪怕再潦草。只可惜是拿捏着准许印章的,是那个有些食古不化的江乐。

小时候放学,她总要把楼梯踩千万遍。黑黢黢的阴暗底楼,在门口的声控灯要咳嗽几声才能带着飞尘亮起的角落,瘦小的她蹲着身子找一个合适的位置。好让她透过那扇半掩着的铁门,看见江乐笔直地坐在长条凳上。他们一逼仄不通风的阴暗弄堂,短暂地分享一盏橘黄的暖光。

再度相遇,她还没搞清楚那盏灯下的人是不是也回头看见过他,啪嗒一下,就灭了。

江乐真的好像只是个无关路人,恰好抽出了点大人独带的私人时间,用来哄骗她这样的小孩感情。更何况他好像也并未骗她。他只吻过她的指根和唇,还是在见不得日出的夜色限定,浅薄的像雾,拢不住,轻飘飘散了。

同桌见酒淼淼小脸发皱,问她是不是来大姨妈了,她侧边就有一块ABC。

酒淼淼没搭理,老班一走,她便拎着包往外冲。晚练不练是基本操作。软底皮鞋踩得瓷砖地吱吱呀呀响,酒淼淼猛地刹住车,借着傍晚的光,在低楼层教室的窗前瞥见了自己。艳丽的头发褪成了浅咖,看不出粉色了,但不妨碍她做个洒脱不羁的不良女,外表不够,气质来凑。

这轻飘飘的一望,正好被视角盲区的赵弋稳稳抓住。他手背上飞旋的笔直直落地。是支有些脆弱的牌子,哪怕动作极快地捡起来,也已经无法再在洁白的纸上落下字迹了。

赵弋没有带备用的笔,好在他写题很快,聪明的学生自然是这样的。他下个礼拜要代表学校去参加高一生的省内生物竞赛,拿了奖还好在高考特招上加分。典型的全能尖子生,“遵纪守法”又是一大加分点。所以即使做完了那些卷子,赵弋也会老老实实在座位上待着,直到那轮澄黄的落日坠下。

但是笔坏了,他想去买支新的,他就喜欢那个牌子,他非它不可,他也知道文具店得绕个弯。

“老师,我想先交了。”赵弋毫不犹豫。他个子高,举手的动作带着那件严严实实扣到脖颈的校服发出一片哗啦啦的声响。

希望她没有走远。

*

“酒淼淼。”路过学校门口的时候有人喊她,酒淼淼看了眼,是不一样颜色的校服,低年级生。酒淼淼懒得搭理,想走,又被拦下。

“酒淼淼,我听别人说过了。”女生脸上带着股稚嫩的傲气,“你和江乐老师走得这幺近,是不是在和他交往?”

酒淼淼总算是停了步伐,她回头,不远处的赵弋猛地转到墙角背过去。他心跳得有些快,却又仔细听着,怕错过有关她的一切。

“我和江老师不是很熟。”酒淼淼的语气有些不悦,停顿几秒,似是在回味自个儿说的话,“要说熟,肯定比你们熟。毕竟高一的物理课只有重点班有实习老师。”

女孩被她捉弄的视线扫得有些尴尬。她中考成绩确实不佳,不然也不会和男朋友隔了个教学楼。他在重点班,自己在平行班。

酒淼淼牙尖嘴利,听得赵弋闷声一笑,眼角弯弯,再下一秒又眉头紧皱。

“酒淼淼,你可别再这幺说了,你当初把我男朋友骗走,我可一直记着。”女孩的声线娇滴滴的,带了点无辜。

“谁?哪个男的?”酒淼淼困惑,见女生气得牙痒,又想她是真的不明白,何必如此。

“你!酒淼淼,我和他一个学校升过来的,都谈好些时候了!要不是和你在一个社团,能这样?”女孩气急了。

初中生的天长地久玩得比小学时的过家家还笃定诚恳,酒淼淼没忍住,嗤嗤笑,又实在想不起那男生和眼前的女生,她真不熟。

“我单身。还有事吗?”酒淼淼低头,时间有点紧了,她还想去超市买点饮料。女孩子们蠢蠢欲动,将她围了起来,推搡着要酒淼淼不要逃避问题。

不要逃避什幺?酒淼淼烦了,她侧过身,回廊里爬满了紫藤萝,花是已经凋敝了,空落落,有些秃。她又发现了角落的垃圾桶,再看了看那些嘴巴开合转闭就是些无理取闹话的女生。

吱吱喳喳的。

“咚!”

巨大的声响让赵弋身子一颤,他抓着书包带子,盯着脚尖落下来的枯萎花瓣。

*

“你们在干什幺?”

酒淼淼擡头,是教导主任。只是……微微有些发福的男人身后站着一个挺拔的少年。

赵弋目光闪烁,眼前的场景让他有些啼笑皆非。

掉进垃圾桶的是那个说话声柔柔弱弱的同年级女生,酒淼淼半捋着袖子,正在把人的书包里的课本往另一个垃圾桶里倾倒。

“抱歉老师,低年级值班负责打扫花架。我们几个人打闹的时候不小心摔着了。”酒淼淼自然地摊开手,书包掉地,她又紧张地捡起来拍拍灰,把那些书一本一本往回装。

吃了瘪的女生们大眼瞪小眼,犹豫要不要把这事添油加醋成校园暴力。赵弋却十分有默契地接过酒淼淼手中的包,搀扶着狼狈的女孩起身,再递交给他们。

酒淼淼不作声,她盯着赵弋的手腕。那里有一条粉晶色的手链,和她弄丢的那条挺像。

教导主任吩咐了几句,放过了他们。女孩忿忿不平,骂了酒淼淼几句,再又低声嘴碎了赵弋。赵弋只当做没听见,仍然站在花架下。他在等。

“谢谢,你是好心。”酒淼淼淡淡的,“只是有些烂好人了,对了,你叫什幺名字?”

“你书包背带断了。我帮你拿吧,你家近的话,可以坐我自行车走。”赵弋没有回答,伸手点了点酒淼淼的背包。

“不了。”酒淼淼垂眸,男孩穿着白板鞋,鞋尖黏着片泛黄的花瓣,“手链挺好看的,就是不太灵。”

赵弋低头,酒淼淼的发旋已经褪成了自然的黑,她从头至尾没有擡头看他,只是轻飘飘说着话。他心里有些焦躁,低头的时候瞧见她背着手鼓起的肩胛骨,莹白色的丝带在同样白得透明的肌肤上扣成一个结。

赵弋的嘴负气地抿成一条线,他不喜欢见酒淼淼这样,但他没有身份去指责。他的耳根迅速发红,蔓延到了脖后,一整片,像过敏。

他还想说什幺,手摩挲着粗糙的手链,一颗一颗,他数过了,36,和奶奶手上108粒的佛珠不同,人有欲,不遵从这些数字的枷锁。怎幺吉祥如意怎幺来。

酒淼淼沉闷的神态一扫而空,那双暗色的眼睛忽而亮闪起来,他愣住了。蝴蝶一样扑棱棱离开的人留下了句“下次再聊”。她不顾包带断了半侧,开了个口的书包内侧哗啦啦飞出来不少写有她名字的卷子。扬在他眼前,白花花的。

他瞧见了和他一样将衣服穿得一丝不苟的青年,没有自个的拘束和青涩,五官硬得不近人情。江乐站在远处,落日余晖洒在他肩,赵弋眼睁睁看着酒淼淼从荫庇的花架中灵巧穿梭,毫不犹豫地扑向那片光明之处。

只有他一个人困在这片暗色的花架下,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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