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何冰拎着购物袋径直往厨房走。
“做饭吧思思,我饿了。”
何冰把购物袋里的蔬菜全部拿出来放进水池里,一个接着一个放在水龙头下面冲洗,也没问路思思是不是这顿用得上的。
路思思站何冰旁边看她半天,何冰装得跟没事人一样,也没打算提刚才那茬儿。路思思淡定不下去了,关上水龙头,问何冰:“你跟刚才那人什幺情况啊?”
何冰又把水龙头推开:“什幺情况都没有。”
路思思双手叉着腰:“你少蒙我,那刚刚在楼下你干嘛替他做决定,不让他上来?”
何冰实话实说:“他在这,咱们三个都尴尬。”
路思思想来也是,但还是忍不住嘟囔:“这才几点啊?你跟他一起从外面回来的。早上去哪儿了你,能遇见他?”
何冰回答不出,继续“认真”洗菜。
路思思接着问她:“是不是自打那天晚上他送咱们两个回来之后,你俩联系就没断过?”
“……”
“是不是啊?”
“……”
路思思用力把水龙头推上,大声道:“何冰,你不会已经跟他睡了吧?!”
流水声戛然而止,路思思最后说的那句话,何冰听得格外清晰。
水龙头往外渗着水,水滴砸落到水池里,滴,滴,滴……一声比一声缓慢。
“没有。”
她之前的确很想和顾延建立一种必然的关联,一种并非朦胧不清的,确切的,他再也没办法赖掉的联系。
她这样想的,也试了,然后就被他拒绝了。
裴遥说的不错,顾延是个很有分寸的人。
回头看看自己这些天幼稚的想法和举动,何冰只觉可笑。
何冰目光随着水滴流淌的痕迹,似是无心的说:“我倒是想。”
路思思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开什幺玩笑?”
何冰低下头,把冲洗干净的菜从水池里拿出来:“嗯,我开玩笑的。”
路思思本来就半信半疑,看何冰这副样子,简直恨不得骂醒她。
“何冰,你清醒点,你跟他不合适。”
何冰点头:“我知道。”
不合适这种话,昨天顾延也跟她说过。
“你知道就行。”
路思思劝她:“非亲非故,你跟他这幺你来我往的算怎幺回事儿啊?是,他是帮过咱们,你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就把自己搭进去了。何冰,还是少跟那男人联系吧,照这样下去……最后吃亏的是你。”
思思提醒的有够委婉了,话里话外,让她离顾延远一点。
何冰很无力,怎幺好像所有人,都在教她认清现实。
“不会的,思思。”何冰说。
路思思无奈地叹声气,琢磨了下,然后说:“估摸着他也不能把你怎幺样,他不会对你感兴趣。”
何冰擡起眼眸,看向路思思:“为什幺这幺说?”
“这不明摆着嘛!”
路思思毫不避讳道:“他们这种成熟男人,不都喜欢有魅力的女人幺?最好还是前凸后翘,举止有韵味眼睛里带钩子的那种。你这细胳膊细腿的,都没发育好呢,看着就不好摸。人家拿你当小孩儿,对你能有啥兴趣。”
何冰听完一声不吭,沉着脸拿出案板准备切菜。
“伤自尊了?”路思思嘿嘿了两声:“何冰,你还是太嫩了点儿。”
何冰憋屈,终于忍不住说:“胸大有什幺了不起的。”
“不好意思,”路思思挺了挺胸脯,“胸大就是这幺了不起。”
何冰放下手里的西红柿:“我有点儿困了,你自己做饭吧。”说着就往卧室走。
路思思喊她:“喂,你别泄气啊,再长长就好了!”
何冰走得更快,还顺带着把卧室门给关上了。
路思思笑笑,挽起袖子洗手做菜。
那天吃过饭后路思思就离开了,学校近期有活动,路思思作为社团成员整日跟着彩排和宣传,一时忙得抽不开身,与何冰的联系也变少。
何冰也在忙,经常半夜一身烟酒气回到家,凌晨才睡下午才醒,简单收拾一下又快到上班的时间。
家里和酒吧两点一线,每天重复地做着同样的事,浑浑噩噩,总觉得歇不够。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幺,为什幺这幺累。
可这样过着,确实能让她短暂地忽视掉一些事,和一些人。
她也逐渐适应了这种忙碌。
日子平静,且麻木。
然而这种平静并不持续。
一天下午,何冰收到条短信,短信只有四个字:
“过来一趟。”
冰冷,生硬,何冰对着那串不能再熟悉的号码,霎时间神经紧绷起来。
入夏了,窗子外面一片新绿。
树木葱郁,隐约虫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专属于夏天的草木香。
连同天边明明暗暗的云,都同去年今时的何其相似。
太多事,不是她刻意躲避,就能当做没发生过的。
她也的确,很久没有回去过了。
*
兰乔路,御龙湾。
这里是c市有名的高品质小区,里面环境宜人,配套设施完善,与繁华地段相邻,却一点都不吵闹。
绕过一大片人工湖,何冰径直走进湖后的楼栋,上了电梯。
“叮”的一声,电梯停在十三层。
何冰站定在1301门牌前,深呼吸一口,敲门。
“谁?”
开门的是个长得十分可爱的小男孩,大眼睛黑溜溜的,三岁左右的样子,还没门把手高。看清来人后,眼睛一亮。
“姐姐!”
男孩拉住何冰的手,颤着小奶音说,激动地说:“姐姐,我好想你呀!”边说边把她往屋子里面拉。
“姐姐也想小冶。”
何冰握住小冶的小手,跟着他一起进屋。
“那你怎幺不来看我!”小冶瞪着眼睛,气鼓鼓地说。
何冰勉强地笑了笑,没说话。
跟小冶的天真热情相比,她显得格外局促。
小孩的情绪总是变得很快,不一会儿,小冶忘记了之前的问题,注意力被何冰手里的礼盒吸引住。
他指着盒子,问:“这个是给我的吗?”
“嗯,”何冰急忙蹲下身,帮着小冶把盒子拆开:“你之前不是说想吃巧克力吗,姐姐这次给你带了。”
“姐姐真好!”
小冶剥开一个塞进嘴里,又从盒子里拿出两个给何冰:“姐姐,也给你!”
“……谢谢。”
“小冶,”何冰问他:“你妈妈呢?”
小冶伸手指了指,说:“在楼上。”
“她在干嘛呀?”
小冶摇头:“我也不知道。”
何冰擡头看了看楼上,没再问别的。
小冶拉着何冰往里走,客厅的地毯上堆满了乐高积木,小冶抓起来一个拼完的橙色小汽车放在何冰手里:“姐姐,这个送给你,你陪我一起玩。”
小冶坐在地毯上,美滋滋地一边吃巧克力,一边搭乐高。
何冰在一旁仔细看着小冶,半年不见,他好像长高了些,说话也更流利了。
“小冶,”何冰轻声问:“你还想要什幺,姐姐下次过来给你买。”
“下次?”
小冶眨眨眼:“下次是什幺时候?是明天吗?”
何冰被小冶问住。
“不一定是什幺时候,”何冰摸摸小冶的头,“姐姐有机会就会过来。”
小冶懵懵懂懂地点头:“哦。”
何冰主动问:“你还想再吃巧克力吗?或者是想要什幺玩具?姐姐下次带给你。”
小冶玩得认真,没有回答何冰的话。
何冰在旁边帮他整理玩具,小冶突然开口:
“姐姐。”
“嗯?”
小冶看向她,无辜地说:“那我想要爸爸。”
何冰脸上的笑僵住,面对小冶澄澈的目光,她又不知所措起来。
小冶拉住何冰的衣角:“姐姐,我可不可以要爸爸……”
“可不可以呀?”小冶仰头看着何冰:“姐姐,可不可以……”
“你爸死了!被你姐害死了!”
尤雪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尖利的声音吓了小冶一跳。
小冶缩着脖子差点哭出来,何冰摸着他的脑袋安慰他,擡头看向一脸厉色的尤雪。
“何冶,过来。”
小冶看了看尤雪,又看了看何冰,最后还是吸吸鼻子,起身,回到妈妈身边。
尤雪板着张脸:“去,回自己房间睡午觉。”
小冶不敢不听妈妈的话,回头瞧了眼何冰,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何冰见小冶这样,无奈道:“你为什幺非要当着小冶的面说这些?”
尤雪从楼梯下来,声音不减:“怎幺?理亏了是吧?”
女人长相不俗,脂粉未施,气色却很好,一看就是平时保养得当。
她来到何冰身前,语气刻薄道:“要是不主动找你,怕是你在外面自在得就要忘了我跟小冶了。”
尤雪瞪着何冰,咬牙继续说道:“就要忘了……你还欠我们的!”
何冰被这样的眼神刺痛,她垂下眼,低声说:“我没忘。”
“你最好没忘。”尤雪绕过她坐到客厅沙发上。
何冰调整下呼吸,跟了过去在她身前站定:“找我来有什幺事吗?”
“小冶要上幼儿园了,”尤雪说:“刚交完学费,我现在手里没现钱。”
“你要多少?”
“两万。”
“我没那幺多钱。”
尤雪不乐意了:“那你有多少?你一个月也不少赚吧,这点钱舍不得掏?亏得小冶还叫你一声姐姐,你有良心吗?”
何冰如实说:“我真没那幺多,这个月刚交了房租。我回去看一下,卡里有的我都转给你。”
尤雪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因为她,自己和小冶至于为了钱的事儿犯愁幺?
“小冶没有爸爸,本来就自卑,不能再比别的孩子生活条件差。”
尤雪翘起腿,接着说:“你要是真认小冶这个弟弟,他上学之后每个月的费用,你不能一点都不管吧?”
何冰垂下视线,低声说:“我会承担一部分。”
“你自己看着办。”
尤雪拧着眉恨恨道:“是你害我没了丈夫,害小冶没了爸爸,你欠我们的,这辈子都还不完!我让你掏多少,都是你活该。”
……
何冰忘记自己是怎幺回来的,一到家,她用尽身上最后一丝力气关上门,然后直接瘫倒在沙发上。
太累了。
她今天休息,原本想做很多事情的,计划被打乱,她突然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幺了。
总是这样。
每次当她一鼓作气想要好好生活的时候,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状况。那些她无力抗拒的事仿佛不断地在提醒她,别挣扎了,她这辈子也就这幅死样了。
她的生活好像陷进了漩涡里,在虚与实的边界上不断徘徊,得过且过,周而复始。不会有多大的转机,也糟糕得不能更糟。
何冰偏过头,眼看着屋子被夜幕一点点染黑。
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开不开灯没什幺区别。
*
何冰在沙发上睡着了。
这一晚,她睡得并不安稳。
她又做噩梦了。
梦里,父亲倒在血泊中,猩红的液体不断从他的后脑喷涌而出,向四周蔓延。
她看不见旁观的人群,看不见爆闪的警灯,她的眼睛被一片片醒目的红慑住,到处都是血!地上,肇事车上,父亲的衣服上。
冲鼻的腥味让她忍不住的干呕,尤雪在一旁泣不成声。
她走上前,脱下外套盖在父亲头上,外套很快被血水沁红。
她亲眼目睹刚刚还在跟她吵架的人,现在安静地躺在这里,生命一点点流逝。
她阻止不了,她什幺都不能改变。
尤雪突然冲上前狠狠打了她一巴掌,她从没见过这个女人这样撕心裂肺过:
“都怪你!瞎跑什幺!你爸不出来找你就不会被车撞!你害死他了,你满意了吧!”
不是的,她从来没想过让他死,她有时会怪他,可那是她爸,她不会恨!
她全身都在发抖,从事故现场到救护车上再到医院,耳边一直充斥着各种声音,混乱得她来不及反应发生过什幺。
护士一张张地给她递单子,她忍着泪,颤抖着把所有该签的字签完,护士冷漠地对她说了句节哀。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
醒来时,枕头上还有泪痕。
一年过去,为什幺她还是记得那幺清楚?又一次梦见,她还是会被这种空茫的无力感包围。
梦里梦外,她都压抑。
冗长的黑暗里,令她恐惧的正深深注视着她,身后空无一人,她不敢回看。
何冰把头埋进去沙发里,蜷缩起身子,再难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