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迎风招展,华盖铺天遮日,城楼鼓角齐鸣。清晨军队严阵以待,只待皇帝秋狄出行。皇帝车辂玉辇,与随驾队伍一行浩浩荡荡自承天门出发,沿主街一路向南,过朱雀门,奔赴高陵。
皇帝于途中略作停驻,积柴焚烧,祭途径山川,告慰上天。车辇碾𫐈而过,以期此行平安顺遂。
高陵郡守早早候在道旁接驾。围场的羽林军见皇帝驾到,三挥锦旗,骑兵策马将禽兽驱赶之皇帝近旁。号角喧天,战马嘶鸣,如此反复几次。
“陛下,您的弓。”吴内侍递上黑漆硬弦角弓。皇帝提起弓,从箭袋中抽出一支白羽箭,微眯左眼,张弦拉弓,对准一头麋鹿射出。
麋鹿摇晃着倒下,身躯激烈起伏着。皇帝再接再厉,接连命中野兔、狍子,最后打下一只雁。
“陛下箭术精湛,百发百中,臣等叹服。”许尚书恭维道。其余诸人纷纷附和。
皇帝放声大笑,丢了弓给福贵。
“朕老了,不行了!今天就看你们的了。”他扭转马头,回到了休憩处。
“来,朕倒要看看,今日谁会是最厉害的猎手。争得第一者,朕有赏!”他怡然自得地准备欣赏一场追逐大戏。
底下数名戎装儿郎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程靖寒面色淡漠,对于角逐一事,他毫无兴趣。与他并驾齐驱的程靖荣凑上前,笑道:“三哥怎地这般严肃?莫不是担心夺不了魁?”
他们两人皆着黑衣。程靖寒笑了笑,反诘道:“吾在想怎样让你输得体面些。”
他讨了个没趣,狭长的眼睛眯了又眯,扬鞭而去。马蹄踏过之处,惊动鸟兽无数。与皇帝不同,骑手要想打到猎物,得有真正实力。
程靖寒看着前方卷起的草泥尘土,决定按原计划行事,慢慢骑马赶上。
日中,阳光耀眼炫目。金昭仪替皇帝拭汗,眼睛却紧紧盯着围场方向。不消多时,众人陆续回来。
“六殿下,猎豹一头,山鸡五只……”福贵清点着战利品,高声报数。
程靖荣扫过其余几人的猎物,得意地扬起下巴。此时程靖寒缓缓而归,两手空空,然身后随从竟擡了一头熊。
众人震惊,不知他是有几多身手,居然能猎得白额黑熊。
皇帝亦是一惊,略略浮肿的身子一抖,起了身,绕着已没有气息的熊,细细端详。
“恕臣来迟,实是此熊踪迹难觅。”程靖寒经此一搏,到底有些伤了元气。
“陛下,此熊难得,襄王殿下猎得此熊,实乃国之祥瑞之兆啊!”皇帝擡起头,看着他恭敬虔诚的模样,表情和缓。
他背手赞道:“吾儿英武。值得嘉奖。不过……”他顿了顿:“六郎猎的数量最多。”
“陛下!六弟弓马娴熟,有万夫不当之勇。臣不求赏赐,只愿将此熊敬献给陛下。”程靖荣未曾表态,便被他抢了白。
“圣人——”一直坐于他身畔的金昭仪嗔道,“可别太偏心了。襄王英勇,能猎常人不及之物,您可不能厚此薄彼。”
“哈哈……”皇帝回头睨了她一眼,朗声笑着。
“你们兄友弟恭,甚好。朕便将你们两个一道嘉奖!来人——”吴内侍会意,不待他说完,已恭敬地呈上了银丝软甲。
“此甲乃尚衣局遍寻一流绣娘特制,技艺特殊,至今也只出了几件。贴身穿着,可抵寻常伤害。”
两人跪谢过。
“朕今日还留了张揽月弓。之后校场众将士比箭法,不论官阶,胜者可得!”皇帝兴致盎然。
程靖寒落了坐,侍卫忙着检查箭靶,准备校场比试。
“三哥,你真是一鸣惊人啊!”程靖荣端起酒,干了一大口。
“六弟,也是不遑多让。”他笑道。
正午一过,午后的风有了丝丝凉意,落叶在校场地上打着旋。比试场的人心无旁骛,谁都想大显身手,在皇帝面前拔得头筹。
“不过尔尔。”程靖荣摇头叹道,“三哥,若是你上场,那才有看头呢。”
看热闹不嫌事大。程靖寒缄默不语,心却放在正在拉弓引箭之人身上。
靶场上,缁衣少年从容不迫,一箭射出,自上一箭尾贯穿而过,正中靶心。
“好!”皇帝两眼一亮,“正中靶心不难,偏偏两箭射于一处,差毫厘便不得。”
“此人是谁?”皇帝不禁问起。
“禀陛下,他乃右羽林军统领麾下校尉,为林家五郎,名豫,字晏清。”吴内侍娓娓道来。
“林家世代簪缨,五郎未来可期。”皇帝满心赞许,程靖寒微笑着饮下一盏。
言语间,比试结束,意料之中,林豫被点了第一。
他屈膝跪地,接受皇帝的赏赐。
“你年纪尚小,出手不凡,心中可有英雄之志?”皇帝考问道。
“臣一介匹夫,遑论英雄。尚存报国之志,愿为陛下肝胆涂地,死而后已。”他不卑不亢。
“林将军果然教子有方。”皇帝颌首。
天色渐昏,皇帝身心舒畅,随手脱了铠甲,回到营帐换了便装。他吩咐人起了篝火。他坐于上首,看着金昭仪带着几名女子载歌载舞。鹿肉被烤得滋滋作响,浓香四溢。
红衣马夫领着马从皇帝帐前走过。
“昏君,看招!”在喜悦欢快的气氛中蓦地冒出一个声音。马夫狠拍马屁股,马受惊,冲破人群,朝皇帝而去。他亮了匕首,亦奔向同个目标。
局势瞬息而变,程靖寒始料未及。皇帝大惊失色,无从躲避,竟胡乱抓了个宫娥贴在胸前。
马蹄滚滚而来,程靖寒见状,旋身急奔,抱住皇帝,就势一滚。马蹄踩过他的右臂,听得臂骨咔擦,他一声不吭。
“阿耶!”与此同时,程靖荣亦飞身而起。在刀即将贯穿宫娥胸膛的那刻,挡了一刀。
“护驾!”羽林军统领汗如雨下,脸色遽变。围场中出了刺客,还伤了人。自己官帽不保事小,只怕是要脑袋搬家。
士兵包抄而上,持长枪将马夫力压在地。
缓过神来的皇帝,松开程靖寒。他发冠歪斜,锦衣沾泥,颤颤起身。惊魂甫定,他嘴唇嗫嚅着,迸出一句:“废物!”
“快请军医!”此时他注意到倒地血流不止的程靖荣,更是气得横眉倒竖。随从一时手忙脚乱,真真是人仰马翻。
两人被扶到一边,皇帝由金昭仪扶着入座。
“你是什幺人?谁派你来的?”
马夫仰天大笑:“吾乃布衣,由天神派来,取汝的狗头!”
“一派胡言!”
“陛下,不若将他交于大理寺,好好审问。”左丞建议道。
不及皇帝同意,马夫高声呼道:“襄王殿下,若您有幸一统江山,仆死而无憾矣。”
话毕,他咬舌自尽。程靖寒差点惊跳而起,想不到在此被摆了一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咬咬牙,托着右臂,跪启:“陛下,此人疯言乱语,实不足信。”
皇帝眼底埋了阴翳,半晌话道:“朕看汝应该上大理寺牢狱待上一待。”
“阿耶,冤枉啊——”他兀自擡了眼,似是在凄婉诉求。陡然眼前一黑,他竟昏了过去。
才由军医包扎止血的程靖荣,见他倒地,原本上扬的苍白嘴角渐渐抚平,余了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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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靖荣:苟还是你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