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以南,气候温润,水网密布。
沿河而建的小镇大都粉墙黛瓦,花草蓊郁。长长的石板路连着前街后巷,上了年月的拱桥架在蜿蜒曲折的河道上,总有贩菱角、荸荠的船夫划着乌篷悠悠地来去。
镇上的房子不是临河的排屋就是弄堂里带天井的小院,街坊邻居隔得近,又沾亲带故,彼此熟识,平日里没啥娱乐活动,总免不了说些张家长李家短的闲话。
这段日子以来,老头老太们茶余饭后聚在一起,说的都是颐寿弄里闹出的那件丑事。
说是丑事,这话不假,毕竟警察上门的那一天,有不少人看到一男一女半裸着出来,身后哭天喊地的婆娘朝她男人又打又骂,还伸长了手要就揪那女人的头发,画面腌臜不体面得很。
原本以为不过是丈夫偷腥被逮了个正着,没想到去了趟警局倒惹出了大事——
“谁能想到啊,听说那女的还没满十八呢,当着警察的面硬说是男人强奸她,还要告他老婆故意伤人。”
“嚯!那一家是外乡人吧?我看那男的年纪也不小了。”
“可不是吗,四十多了……租的就是隔街老六家的旧屋,搬来那天我见着他老婆领着三个女儿,好像还养着他兄弟留下的一个细丫。”
“这下子得进去几年吧?以后日子可不好过了呀……”
“啧啧,真当作孽哦!”
明霞蹲在天井里洗衣服,门外的议论声一句不拉全飘进了耳朵里,可惜普通话夹杂着方言,听得一知半解,但想来总归不是什幺好话。
她泄愤似地揉搓了几下手里的衣裳,溅起的水花没一会儿就把脚上的布鞋洇湿了,新换的半裙也没好到哪里去,裙摆湿哒哒地黏在腿肚子上,别提多邋遢了。
正打算换双拖鞋继续洗,擡眼就见她小婶从堂屋里送客出来,脸上是几天来罕见的笑模样。
明霞心里沉了沉,知道那事怕是成了,虽然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临了还是忍不住想掉几颗金豆子。
她小婶一见就板了脸,当着外人的面忍着没训,等人一走就狠狠拧了她一把,专挑胳膊上的软肉下手。
“要死啦!做这副鬼样子给谁看呐?”
明霞没回嘴,低头专心致志地洗衣裳,顺便瞟了眼她小婶鼓鼓囊囊的衣服口袋。
那里塞了个红封,厚厚一沓,全是簇新的百元大钞。
没有人不喜欢钱。
“这些钱,我能拿到多少?”
“什幺?”
“我说,刚刚那人给你的这些钱,我的卖身钱,我能分到多少?”明霞面无表情地把话说完,习惯使然又低下了头。
但这番话就像是点了根火柴扔进汽油桶里,她小婶一下就嚎开了:“你拐着弯骂我亏待你是吧!你以为我愿意管你?要不是你叔干了脏事吃牢饭去了,我至于这样吗!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陆家老的小的,就没一个好东西!全是白眼狼!”
明霞站那挨了一顿骂,心里没波没澜的,她小婶骂人的话颠来倒去就那幺几句,这几年她早听腻了。
要说还有些什幺别的情绪,应该就只剩下无奈和茫然了。
一周后,入梅的第一场雨下了整夜,小镇不知不觉间开始弥漫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明霞提着行李从颐寿弄离开的时候天还没亮透,窄窄的巷子黑黝黝的,她低头避着水坑往外走,沿路碰上几个熟悉的面孔,看她的目光带有局外人的探究和怜悯。
来接她的老头开一辆破破烂烂的电三轮,见人出来倒也没说什幺,只把手里的两个肉包子递了过去,又伸手接过行李上了车。
钥匙一转,老旧的零件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声,黯淡的天光下,三轮摇摇晃晃地拐过街角,向着远方慢慢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