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江上扁舟停画桨【贰】(萧濯尘前世番外)
谁都不知,萧濯尘心中何时怀揣了一个姑娘,连萧濯尘自己,亦是不知。然而他并未表露自己的心意,虽然他是尚书令之子,长相不俗,可他此刻却觉得自己还未够格去袒露自己的情思,他尚未考取功名,依仗的还是祖辈的荫蔽。若是真要表明心思,怎能以这样的身份呢?
萧濯尘便将此事隐瞒了下来,他想,不着急,等明年科考,他定会夺得头筹,届时他再求娶,喜上加喜,是极好的。
也就是这样的愿望,成了他的支柱,为了不扰乱自己,他将一切宴会活动全部推了,林家递过两三次帖子,也被他拒了。日子还长,一切结束了,他想见多少次,都是有机会的。
他是这样想的。
事与愿违,这四个字谱写了他的后半生。他想的,他愿的,他求的,全部违背,故事的发展从不如他所愿。
科考结束的那一天,林家双子和俞南星约他登楼饮酒,他期盼已久,满面春风见好友,却发觉林知意并未到场,不知为何,他心中突然有了一丝不安。然而他仍冷静自持,入座饮酒,好友到场,他不能拂了他们的意。
酒过三巡,众人微醺,林江北这才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萧濯尘定睛一看,登时背上起了一层冷汗,那正是永安四十八年,他赠与她的那根宝钗,莫非,林知意未发觉,林江北发觉了?
萧濯尘稍稍慌神,酒盅被打翻,酒香四溢,他恍然未觉,只在琢磨如何同林江北、林峄南二人开口,要知道,林家二子待自己的妹妹可是极好,贸然道明心意,只怕好友也难饶。熟料,林江北的一句话,让他再也无法冷静下去。
“五皇子拾到此物,今日交于我。”林江北道,他手中的珠钗瞬间变得如同毒蝎。连萧濯尘也被珠钗上的珠宝晃了眼,见众人微愣,林江北继而道,“他说,心仪知意,想要求娶。”
白日惊雷,炸得萧濯尘的手微微颤抖。
“他何时拾到此物的?”俞南星皱眉,按常理来说,五皇子陈璟仅仅和林知意有一面之缘,他们二人怎会在又有交集,钗环这样的私密物品又怎会落入他手中。
林江北将那根宝钗置于桌上:“他未同我说。”眼中的疑虑未打消半分,此事非同小可,他还未来得及问林知意。而他又担忧,会问出什幺惊人的消息来。
这一年来他踏入官场步步为营,面对夺嫡之争,他尽量避开。可若是自家人掺和到其中,和皇子有了不该有的感情,覆水难收,他们家定会陷入这场无妄之争,无论是谁夺了位,林家都难以保全。
一瞬间,酒桌上的众人愁云满面,全然没有了方才推杯换盏时的欢愉。
众人担忧林知意不慎踏入泥坑。
而萧濯尘面色惨白,更是心中一紧。
自己的心思没被发现,又有旁人对林知意起了心思,而这人,还是皇帝的儿子,他哪里争得过。若是林知意对陈璟也同样有意,他更加没有了筹码。
他此刻辨别不出陈璟是一片真心,还是另有图谋,只觉自己像是坠入冰河,上不去触手可及的冰面,身上只能感觉到冷,继而是被河水吞没的沉重。
女子的钗环乃是贴身物品,平白无故给皇子捡了,若是给好事之人听了,定会添油加醋地再描述一番,到时候,清白二字可是无法说清了。
“那你如何想?”半晌,俞南星问道,他停杯投箸,似是无心再吞咽任何食物下去,纵使他天资聪慧,这一时半会他也不能给出一个主意,只能看林江北是否有打算。
“此事……我已难以抉择……”林江北握紧那宝钗,心中没了打算。
桌上几人皆是无言,方才的热闹荡然无存,萧濯尘像是被抽走了魂似的,低头不语,出考场时的意气风发也不复存在。
陈璟给林家出了一个难题。
钗环归还,看着像是说他尊重林知意的想法。其实是一种变性的威胁,无声地警告林江北:无论你们的选择如何,我都会迎娶林知意。要幺把她乖乖嫁入府中,要幺用一些非常手段逼她嫁入府中,只是后者,极有可能十分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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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濯尘回府后,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心中堵了胸口似乎堵了一块是石头,上不去,下不来,有些气闷。萧夫人问他怎幺喝了这幺多酒的时候,他的脸就像扎彩铺里的纸人脸,麻纸一层又一层,最后被浆糊封住了嘴,双唇无法张开,睁着眼,却没有任何生气,如同灵魂被抽去。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出来,想跑去林家问林知意的心思,想去父亲书房里求娶林知意,想告诉林江北——我已对你小妹心生爱慕,甚至想像儿时同母亲撒娇一般,求着心爱的玩具那样,抓着母亲的衣摆道:“母亲,我就喜欢她,求求您了。”
然而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天旋地转,醉倒在床上,把手里的醒酒汤洒了一身。
“唉……这孩子,是得找个能照顾他的人了。”喝醉的人,没有听见母亲离去掩门时的那句叹息。
谨慎的态度,与一步步退缩,终会斩断一切。
没过多久,林家的“喜事”传遍了汴州,五皇子陈璟有意求娶林家知意,恰好在此时太后身体抱恙,需要喜事来冲喜,于是,婚事很快定了下来。
知晓自己婚事的林知意,露出了羞赧之色。却没有想到,自己的婚事如此草率,不正是暗示了自己未来的路途极为艰难。
听闻喜讯,萧濯尘已知,自己是再也无缘了。
林家的喜事之后,萧家也迎来了萧濯尘的喜事。
杏榜之上,第一名的萧濯尘惊艳众人,谁也没有想到,萧家的四公子真考出了个名堂来,不凡的身世再加上他的才华,他也成了众人眼中的“佳婿”。邀请的帖子如同雪花一般飞入萧家,萧夫人看着满桌的帖子,脸上的笑意像是要溢出来似的,如今让她一直操心的儿子终于有了出头之日,她既可以松一口气,却又同时为另一件事操心起来——萧濯尘的婚事。
她深知自己这个儿子的脾性,找儿媳得找一个能降得住他的。
然而萧夫人以为自己对儿子了如指掌,其实她对萧濯尘一无所知。
萧濯尘确实需要一个能降住他的人,可若这人不是他喜欢的人,就算严刑拷打,他也不会听那人半句话。
所以说,要找的,并不是能管住萧濯尘的姑娘,而应该找萧濯尘喜欢的姑娘。
正是这种误解,让萧夫人万万没想到,自己精挑细选的儿媳,会成为一把火,把萧家烧得,灰也不剩。
自从柳正给萧衍送了《千里江山图》后,萧衍同柳正的交情便深了许多,柳正好色却从未外露,同萧衍交往时,也明白“投其所好”的道理,萧衍喜欢搜罗名画,他便有意无意转赠些许画作给他。久而久之,萧衍便同他亲近起来。
只是几幅画作,不会出什幺幺蛾子的。萧衍当时这样想到,却忘了人心难以琢磨。
萧夫人同萧衍商量萧濯尘婚事之时,萧濯尘忽然想到柳正某一日顺嘴同他提了一句,自己的女儿柳银霜在书院校验考核里取得了不错的成绩。远山书院的校验考核向来严格,他略有耳闻,于是这不经意的对话像一颗小小的种子,埋进了萧衍的心里。
于是,萧衍提了一句:“柳正大人家的柳银霜似乎也不错。”
萧夫人便也开始留意柳银霜,几场宴席里,柳银霜举止端庄,温柔大方。甚至还有一日,萧夫人在街上偶遇了柳银霜,可巧,有人冲撞了柳家的车马,柳银霜不怒,反而让丫鬟给了那人好些银子,让他去医治。
就这样,柳银霜极为完美的形象彻底刻画在萧家人心中。
完美二字,是柳家费尽心思打造给柳银霜的,为的,就是让她能嫁入萧家。
她的言行举止皆是假的,刁蛮任性的模样只会在自家院中显现,其余时刻,她宛如带着一张画皮行走。
柳正温言细语宽慰她:“霜儿乖乖的,待这几个月之后,就是你享不尽的福气了。”柳银霜这才忍了下来,那冲撞马车的人,多丑多脏,她还得面露微笑和气待人。
只是一想到嫁入萧家后,父亲能在官场上更进一步,自己又是汴州城里最有牌面的人物,她便按捺住自己不愉的情绪,一头扎进这戏里。
她将会是萧濯尘明媒正娶的妻子,更将会是享尽荣华富贵的萧夫人。
当萧濯尘发觉自己一步步迈向与自己设想截然不同的道路时,一切都按照柳家设想的一般发展着,萧柳二家结成亲家,陈政和也赏赐了好些东西,甚至给了个官职给萧濯尘,以此显示皇家之恩。
新婚当晚,他被宾客一杯杯灌着酒,五皇子也到场,五皇妃却因病缺席,他明白自己不该妄想,却仍是闷闷不乐。
冷酒入肠,五脏六腑热这冷酒。
心里的凉意,却没有任何人来温热。
旁人笑着,闹着,他觉得刺耳。
父亲母亲脸上的光彩,他觉得刺目。
桌上的珍馐,他难以下咽。
唯独一杯杯冷酒,被他玩命似的灌入。
红纸剪成的“喜”字,贴在窗上,红灯笼高高挂起,映得人脸上一片通红满是喜气,红烛点燃,明晃晃地在屋里摇曳。
萧濯尘明明是主角,却冷眼旁观这一切,不知道是酒意上头还是怎的,他想躲起来,想呕吐,想逃离这个地方。
双腿却如同千斤一般,无法迈开半步。
五皇子同他打了个照面,重复着宾客们祝贺的话语,陈词滥调,他无心多听一句,陈璟也没有因为他表情的敷衍而恼怒,只是脸上挂着一副客套而疏离的笑容。萧濯尘没有想到,陈璟会因自己当夜的敷衍心生恼怒,回府之后甩冷脸子给林知意看,那林知意自是不知夫君为何恼怒,更是谨小慎微。
陈璟是睚眦必报的小人,虽说外露出来的模样总是和善慷慨,但其实他将一件件比针眼还小的小事都记在心里,翻身之后,要一件件同人算账。
洞房花烛夜,柳银霜咬唇坐在床边,旁边的丫鬟嬉戏打闹着,萧濯尘的几个嫂子在屋子里同她说话,只是新媳妇话不多,只听着她们闲聊。等待着萧濯尘进洞房闹一闹,他们这些旁人也都预备散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众人簇拥着萧濯尘走了进来,柳银霜这才慢慢擡眼看了萧濯尘一眼,姑娘家的娇羞与不安,在看到他的脸后,瞬间化为悲凉。
明明有了醉意,却没有一丝欲望。
明明脸色绯红,却对她冷若冰霜,拒之于千里之外。
他的动作僵硬,迟迟不肯看向自己一眼。
让她想起,儿时在河边放的河灯,刚刚放下的河灯无法顺着河水流去,丫鬟们拨弄着河水,一层又一层涟漪推着它前行。
萧濯尘就是那河灯,被人与话语荡起的涟漪,往前一点点推去,向着柳银霜推去。
她看得出来,萧濯尘并不情愿。
烧得最旺的煤炭上浇了一盆冷水,她顿时冷得慌。
二人喝过合卺酒,旁人都在嬉笑中退了出去,萧濯尘却未有更衣的意思,他敛了敛身上的衣物,一身酒气却仍保持清醒:“你先睡吧。我还有事。”
柳银霜想:你还有什幺事,比现在的事更重要?
然而她也不多说,翻了个身子,背对着他,任他去了。
没有人看到,她那张狰狞的脸,在红烛光中格外诡异。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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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枳:抓了个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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