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已施了法,你我之间有这雾气作隔,你只管放下心来泡,涤清伤处石子。若还不放心,可以坐到对侧远处,我不过来。”
听他这一番,如此我也顾不上羞避。管他娘的登不登徒,泡泡池子就能增长修为,这可比天上掉下的素馅饼更香。便拾阶而上,挥手化了浴衫踏入池。
钰池并不大,说来也怪,这季节水本该烫得无法下足,此刻却与秋冬无异,温度适宜,暖烘烘的,十分疏解疲劳,仅背靠的金石略有些滚烫,仍散发着白日受炙烤的热力。
低头一看,原本透澈的池水泛着丝丝澄红,想必是人参精的血,如此多,他的伤定是深到了筋骨,否则不会须得来钰池。
筋骨之伤,牵一发而动全身,但为何来路上他如此镇定。
在山中,不少见猛怪厮杀,重者没了胳膊没了齿爪,轻者撕皮掉肉,但哪个不是龇牙咧嘴,嚎痛嚎上个半月的。
可这人参精来路上没有半分异象,连喘都没喘下,想必他修为不止在我之上,还在这首阳山十之八九野怪精兽之上。
这样想着,我对雾后那精不知为何就有点惧怕,但一边要想遁走,一边又不知为何的想要留下来。
之后许多年,回头想想,就是从这里开始,我忘记了娘亲的话。
“你怎不说话了,方才来的路上,不是叽喳不休吗?”
“兄台法力修为好高强,我有些惧怕你了,”我向他坦白:“方才不小心瞥见了你的伤口,好深的刀口,假若放到我这树精身上,定是早已魂飞魄散了,不过兄台来路上吭都没吭一声,想必你一定是个精神坚毅之千年人参精,且吃苦耐劳,我须得好生向你学习。想到这里,又没起初那样惧怕了。”
池的对面,不可见的雾后,传来几声笑。隔着雾,冰霜消融般的笑声细微。我听得不大真切,但受了鼓舞般,奉承的声音也更欢快更硬朗了,继续往下说:
“不过兄台既是人身精,与我树精皆为草木,虽是隔了十万八千里,但四舍五入也属同类,今夜为兄台引路其实本是偷懒就随手帮忙了,未曾想能泡上千年参汤,真是诚惶诚恐,托兄台的福,树精真是积了大福气。”
末了,我又觉得说得不大妥当,仿佛人家流着血,正好方便让我占个便宜似的,即又补了一句:
“不过,参君,我虽位微能少,也想劝劝你,再大的仇恨也莫与其斗殴了,刀子落在己身,疼只有自己知道。”
说罢,很是认真的叹了一口气表唏嘘之意。
对岸却被逗笑了般,笑意更酽:“童棕,我本只问你何故不语,未想你肚子里有九曲十八弯,好噼里啪啦说这一通。那我问你,若是有人恶意要取我的性命呢?”
“这......”
“再者,谁与你说,我是千年参精。好大胆,”那声音说道:“若你不怕,大可摸过这雾阵,看看本君是甚。”
在精怪界,有一不成文暗规:询问或探查它者真身是为不敬。
纵然修炼后灵体可千变万化,但本体却变不得,若是被仇家寻到非劫即祸,脱不了灰飞烟灭,连一碗孟婆羹都讨不到。
我踌躇了一阵:“我们素不相识,你就让我见你真身,这不大好。”
“无妨,我不也已见你真身了。常言道应是要坦诚相待的。”
对!他也见到我真身了。
他娘的,大意了。
只听得对岸激起一阵水声,像是换了一种姿势,可见毫无思虑之意,那我又何必瞻前顾后,便起身,拨开雾阵,向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