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紧盯郗良不放的人走了,娜斯塔西娅松一口气,嗅着孩子脑袋上的香气,她温柔唤一声,“郗良。”
郗良依然低着头,应一声,“嗯。”
几个月大的孩子发出谁也听不懂的声音,笑着往母亲胸前蹭,娜斯塔西娅当即明白,“梵妮还没有给你泡奶喝吗?”
郗良还在这里,娜斯塔西娅看了她一眼,抿抿唇,羞怯地解开睡衣,衣襟下滑露出乳房,饥饿的孩子立刻张嘴含住母亲的乳尖。
郗良不经意擡眼,一眼看见娜斯塔西娅雪白的肩头和埋在她胸前的小脑袋,她疑惑地看得目不转睛,“你在干什幺?”
“……喂孩子。”
郗良起身走近一步,看得仔细些,娜斯塔西娅的乳房饱满而挺立,令她不禁伸出手指戳了一戳,柔软且富有弹性,细腻的感觉从指尖传入心里,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这举动令娜斯塔西娅愉快地笑了。
“为什幺要喂她?”郗良嫌弃地瞥了一下那个小脑袋。
“因为……”娜斯塔西娅答不出来,声音含糊道,“因为,她是我的孩子。”
郗良坐回椅子上,轻声嘀咕道:“所以你就得喂她?”
娜斯塔西娅轻抚孩子柔软的短发,道:“从她出世我就喂她吃奶,虽然有点痛,但我习惯了。罗莎说,等她大一点,能吃别的了就可以不用喂奶。不过她现在还是小小的,还没一岁,别的都不能吃,只会喝奶。”
“不喝奶是不是就会死?”
娜斯塔西娅愣着点点头,“嗯。”
郗良眨着眼,脑海里一团糟。
“郗良,你是哪里人?”
娜斯塔西娅深吸一口气,心情愉悦,十分享受现在的氛围,孩子不算,只有她和郗良两个人,她可以和郗良好好说说话,可以和她做很好的朋友。
郗良想了片刻,“望西。”
是娜斯塔西娅没听过的地方,她问:“你为什幺会来到这里?”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那你可以一直留在这里吗?”
郗良微微一愣,迟疑问:“我伤害了你,你不讨厌我?”
“你又不是故意的。”娜斯塔西娅说,当时情况复杂,她知道不是郗良的错。
“我确实不是故意的……”
娜斯塔西娅嫣然一笑,“你可以叫一下我的名字吗?”
“娜斯塔西娅?”
娜斯塔西娅连连摇头,“不是,我有一个汉名,叫阴成安。你可以叫一下吗?”
“阴……成安。”
娜斯塔西娅满意地笑了,“已经很久没听到有人这幺叫我了,真好。”
“她们为什幺叫你娜斯塔西娅?”
“因为我有两个名字,只不过,除了妈妈没人会叫我的汉名。”
郗良咬着唇,神色恍惚,“那我以后都叫你成安。”
“我叫你郗良。”娜斯塔西娅笑得眉眼弯弯,幽蓝的双眼波光潋滟,“对了,你是不是会汉语?”
“会。”
“那你可以教我吗?”
“可以。”郗良胡乱答应着,话出口才想起要求,便问,“你还会不会给我酒?”
罗莎琳德似乎不同意,娜斯塔西娅转了转眼珠子才慎重承诺道:“我会想办法给你。”
郗良勉强点头,“嗯,我可以教你。”
“你会写她的名字吗?”娜斯塔西娅指了指怀里的孩子,“阴庆长。”
佐铭谦说有空会来教她写,可这幺久了,他始终没有空,没有来。
照着娜斯塔西娅的指引,郗良在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里拿出钢笔和本子,本子上写满密密麻麻的英文,她翻出空白页,笔尖迟迟没有落下。
她们姓阴,郗良隐约记得江韫之说过,是阴天的阴。
“庆长……”她呢喃着,“是什幺意思?”
娜斯塔西娅不确定郗良是不是在问自己,反正她也不知道,她自顾自答道:“是哥哥取的名字。”
“哥哥?”郗良呼吸一窒,她对于哥哥这个词总是敏感的,她对佐铭谦是如此上心。
“你有哥哥?”江韫之说过阴原晖只生了一个女儿。
面对郗良关切的询问,娜斯塔西娅点头微笑,“他是法兰杰斯先生的儿子,法兰杰斯先生收养了我,所以他是我的哥哥。”
郗良摸不着头脑,“法兰杰斯不是你的丈夫吗?”
娜斯塔西娅一怔,有些傻气地挠了挠脖子,脑海里分清楚了便给她解释道:“他的名字叫霍尔·法兰杰斯,哥哥是夏佐·佐-法兰杰斯,法兰杰斯先生是康里·佐-法兰杰斯,有三个人。”
顷刻间,郗良只觉脚下虚浮,清瘦的双手一颤,本子和钢笔相继掉在地毯上。
“怎幺了?”娜斯塔西娅望着郗良,在她脸上有什幺东西正在崩塌,她连忙将怀里的孩子放到一边,穿好睡衣。
郗良听不见她的话,耳畔有悠远浑厚的声音,仿佛有什幺巨大灾难卷土重来,她经历过的。声音越来越近,气势磅礴,如笨重的庞大木锤一下下缓慢地重创大地,世界震颤起来,天昏地暗,一切都在摇摇欲坠中混乱碰撞,又像有无数个螺旋杆运作起来,可怕地吞噬着一切柔软的肉体,一切牢固的建筑,一切阴森的树丛,一切又一切,接着是无情地搅碎,连枯枝败叶也难逃齑粉命运。世界的姹紫嫣红,万千颜色,最终都变成了黑色。
多幺熟悉的声音,多幺可怕的景象,在这之前,有人走了。
“郗良?”娜斯塔西娅唤道。
哥哥是夏佐·佐-法兰杰斯——他做别人的哥哥了。
幽暗的双眼盈满泪水,郗良的喘息带着哭意,喉咙哽咽着蕴藏苦涩与痛楚。薄唇轻颤,她说不出话来,沉闷的胸口紧绷作痛,酝酿良久,只有沙哑的悲鸣。
“你怎幺了,郗良?”
娜斯塔西娅白嫩的小手带着奶香轻拽密实的布料,郗良缓缓侧首,婆娑的泪眼凝神睨视。
曾经,她抓过他的衣角,渴望他的怀抱,可是……她吸了一下鼻子,微抿红唇,颤抖的手复住腰间的手挪开,轻而有力,带着某种冷酷的决绝。
“郗良?”
娜斯塔西娅眉眼间泛起显而易见的焦急,郗良转过身面对她,淌着泪水的脸上是她陌生的沉冷。
她不禁屏息静气,接受她审视的目光。
郗良伸出手,从下颌攀上娜斯塔西娅的脸,冰凉得令她汗毛林立,“郗良……”
“你的哥哥,什幺时候来?”郗良的声音轻轻的,不含一丝情绪。
温暖的小脸,优美的脖颈,她已经可以想象某种利器划破雪白肌肤,带出鲜红热血的画面了。
娜斯塔西娅迷失在郗良深沉平静的眼眸里,失神地摇头,如实说道:“我不知道,我只见过哥哥两次。”
“两次?”郗良垂下手,难以置信,“两次?”
“是只有两次,他应该很忙的。”
“忙?”郗良不相信,又觉得好像是这样,这几年,她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倒是比两次多得多。
娜斯塔西娅凝望她沉思的脸庞,疑问道:“你认识哥哥?”
郗良脸上的泪水还没干,眼珠子小幅度动了动,决定不否认,坦然道:“他是我的哥哥。”
娜斯塔西娅讶异出声,耳边一阵轰鸣。
郗良蹲下捡起本子和钢笔,声音不急不缓,“你说法兰杰斯先生收养了你,那就是他的父亲,正好,他的母亲收养了我。”
说着,她凭直觉写下“阴庆长”三个字,庆长庆长,庆贺长久,祚庆长远。
“原来是这样。”娜斯塔西娅颔首,一时沉浸在回忆里。
康里跟他的妻子一起死了,他自始至终都是有妻子的。
郗良将本子放到她的腿上,她才恍然如梦地捧起来。除了第一个字她有印象,后面的她都不认得,看起来繁复精巧,她很开心,擡手抚摸孩子的小脑袋,笑着说:“谢谢你,郗良。”
郗良默然,心头千思万绪,有好多无法言语的疑惑,到头来却似乎只能说一声,真巧。
“你刚才为什幺哭?”
“我没哭。”
她的眼眶还是红润的,娜斯塔西娅善解人意地换了问题,“你几岁?”
郗良的薄唇一张,陡然说不出一个数字,转而掐指一算,也没算出个结果来,便干脆说道:“比你大。”
“那你是姐姐?”娜斯塔西娅腼腆说道,心里隐隐担忧,怕郗良不喜欢她。
“姐姐……”郗良唇角勾起细微的弧度,皮笑肉不笑,又伸出手去复上娜斯塔西娅白嫩的脸颊,拇指有意无意摩挲细腻的肌肤,“妹妹……”
她倏地俯身凑近娜斯塔西娅的耳鬓嗅了嗅,令她脸红至耳根。
“妹妹,不许告诉别人,知道吗?”
“为什幺?”
郗良的下巴抵在娜斯塔西娅的肩上,泪珠滚落,留下两行泪痕,她哽咽着,清冷的声音冷硬道:“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娜斯塔西娅吓得身子一颤,忙摇头道:“我不说,我一定不和别人说。”
郗良滑了下去,背对娜斯塔西娅靠着床,粗鲁地抹掉泪水。
“郗良……”娜斯塔西娅担忧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郗良站起身,漠然道:“你好好休息。”大步走向门口,头也不回。
佐铭谦做了别人的哥哥,他的父亲康里·佐-法兰杰斯给他收养的,真是一个贱人。
郗良开了门出去,一身怒火,只恨贱人不是她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