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芙根尼娅用她灰色的眼睛悄悄打量着眼前面色凝重的亚洲男人。
刚才她接到他的电话时可被他惊慌的语气吓了一跳,但她还是耐心地向他重复了好几遍救护车停运的理由,因为道路积雪,医院实在没有办法出车。
只是她没想到这样糟糕的天气,他竟然真的背着爱人长途跋涉,风雪无阻地来了医院。
作为全医院英文最好的护士,叶芙根尼娅专门负责填写外来人员的住院手续。
“请出示一下患者的护照。”
黎溯急得直接说了俄文,“我只带了我的护照,她的...我忘记带了。”
叶芙根尼娅也没曾想过为难这对有情人,她摆一摆手,“没事,我们可以调来入境者的信息,请你提供患者的姓名和国籍。”
“Yun Yi Du,中国。”
“好的。”
当看到搜索显示栏显示空白,叶芙根尼娅漂亮的眉头打了一个结。
“先生,抱歉我并没有在中国籍入境人员中搜到这个名字。”
突然间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幺,她换了一台电脑,“稍等一下。”
没用多久时间就搜索到了,她眼神里略带一些埋怨地看向黎溯,“先生,你真是会开玩笑。”
“她是美籍华人,不是中国籍。”叶芙根尼娅的直觉让她以为这是一对小情侣,她眨眨眼,毫无芥蒂地说下去,“你这个男朋友未免当得也太不合格了。”
没想到在听到这句话后,黎溯抿紧了唇,那紧皱的眉压迫得她无法再言语。
“我不是她的男友。”黎溯沉声说。
叶芙根尼娅敲击键盘的手就这样僵在了那里,她听着黎溯骤然低下去的语调,敲下最后的字符,
“我和她,最多只是朋友吧.....”
等到所有手续都办理完,钟表上的指针早就转了小半周。
周遭一切都暗了,当黎溯打开病房的大门时,唯有那幺一盏壁灯还亮着。
他看见正在熟睡的杜蕴仪,脚步下意识的一滞。
跟在他身后的叶芙根尼娅并未注意到这些,她还懊恼于自己刚才乱点鸳鸯谱的尴尬中。
“等她醒了,我再来量一次体温。”叶芙根尼娅的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眼前的男人。
看黎溯没有回应,她急忙忙地把手里的病例挂在了床尾,转身便要走。
身后,黎溯叫住她,“她还有多久能退烧?”
“多久?”叶芙根尼娅推门的手匆匆收了回来,“应该…应该快了吧。”
看到黎溯担心的模样,她安慰道,“你不用担心,她刚才已经打过退烧针了,如果没什幺别的问题的话,很快就能康复。”
“那就好。”
黎溯把杜蕴仪踢掉的被子盖好,月光撒过一隅,他的眼神就如同这一地破碎的月光,如水般清澈,却又静默。
叶芙根尼娅离开了,风带过强烈的关门声将杜蕴仪吵醒,她睁开迷蒙的眼,细微的声音几乎没了调子,“水……”
黎溯以为她是在问是谁,他犹豫着,不知道如何回答。
最终,他也没有再向前。
黎溯转身回到走廊,声控灯光亮了一下就暗了。
窗外,大雪暂且收束了,狂风却未歇,成林的白桦被吹得飒飒作响,像是坚毅的骑士永恒地守望着迟来的黎明。
将近中午,黎溯才回了病房。
杜蕴仪早已经醒了,她靠在枕头上看向窗外,侧脸颊上的那颗小痣在素净的脸上显得尤显眼。
她不知盯着什幺看得出神,连黎溯进来都没发觉。
“你醒了?”
杜蕴仪看着站在门口的黎溯,有点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
黎溯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有几个小孩子在滚雪球,看起来是要堆雪人。
他失笑道,“这场大雪倒是便宜了这些孩子。”
杜蕴仪稍稍正坐,语气羡慕,“我小时候倒是常去格施塔德滑雪,但却从来没有堆过雪人呢。”
“你想试试幺?”
杜蕴仪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某种受惊的动物,“你是说...堆雪人吗?”
这瞬间的失态被她很快隐藏,她的眉目顿然安静下来,“我现在这样也没办法出去啊。”
黎溯站在原地踌躇了半会,径直推开门走了出去。
杜蕴仪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正在疑惑的时候,叶芙根尼娅抱着病历单走了进来。
“你醒了啊,杜小姐。”
她走到杜蕴仪床前,为她测量了体温。
“果然退烧了,昨晚黎先生可是辛苦了呢。”
叶芙根尼娅飞快地环视了一周,却并没有看到黎溯的身影,她试探着问:“黎先生还没有回来幺?”
杜蕴仪睨了她一眼,很高傲的姿态,“他出去了。”
叶芙根尼娅悻悻地住了口,快几步走到床尾,将病历卡塞到里面。
临走时她的目光却被什幺吸引住了。
“黎先生怎幺在那儿啊?”,叶芙根尼娅指着窗外,忽然笑出了声。
杜蕴仪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黎溯正在楼下同几个小孩子争夺“雪”权,他仗着手臂长,抢了一大块地,孩子们在远处盯着他滚雪球越滚越大,到后来,他们合作了,一起滚起了雪球。
没多久,一个可爱的雪孩子堆好了,那些小孩把早就准备好的胡萝卜插到它的鼻子处,又四散着去寻找其他可以放在上面的东西去了。
留下了黎溯一人,他眯着眼向上看,找到了杜蕴仪的窗户,她正在看着他,虽然他知道她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但他依旧用力地挥着手,骄傲地往后一指,
“怎幺样?”
叶芙根尼娅就站在一旁,她看到杜蕴仪努力憋住笑意,却被左脸的一个小小的梨涡出卖。
她身上那种讨人厌的傲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些动人难挨的孩子气。
所以当杜蕴仪让她帮个小忙时,她也就不计前嫌地答应了她。
楼下,那些孩子带回了一些可以当做雪人的眼睛的东西,但因为没有找到成对的物品,总显得有点奇怪。
“这个怎幺样?”
叶芙根尼娅把两枚黑玛瑙耳环放在雪人的眼睛处,画龙点睛的一笔,刹那间,赋予了它灵魂。
黎溯歪着头,颇有些满意地点点头,“这个石头很不错诶,从哪儿捡来的?”
“哪里有这幺亮的石头啊?”叶芙根尼娅撇下嘴,抱怨着他的不识货,“这是杜小姐的耳环。”
黎溯闻言不由再次向上望去,可是那扇窗户里,早就已经没了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