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萱草

周子陌看到楚栀离开自己身边,往会场外的露台方向走。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幺事,但清楚她不是那种会贸然失态的人,正欲跟上去,没想到突然被人喊住。

心系楚栀,他有些不耐地望过去,却发现来人是钟岳亭,身边还跟着宫清莲。周子陌敛了情绪,礼貌地颔首打招呼:“钟会长。”

钟岳亭也朝他点点头,介绍道:“这是我内人,宫清莲。这是周氏集团的三公子,周子陌。”

听到钟夫人姓宫,周子陌心中大概就有了谱,看向她的眼神里也带了一丝好奇。圈里的人大约都清楚,钟家的这位新夫人是个不能小觑的狠角色,没名没分地在钟岳亭身边熬了七八年才终于熬到正房过身,顺利上位。豪门恩怨狗血,这样的事情本就常见,人们都只当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可是却无人知晓她居然是宫家的人。也是,细想也觉得合理,向来注重名声家教森严的宫老首长是不会允许有这样败坏门风的事情传出去的。

宫清莲心里清楚他是和楚栀一起来的,所以也不过分热情,只淡淡地微笑:“周公子真是一表人才。”

钟岳亭继续寒暄:“我去年在美国开会的时候见过你两个哥哥,都是年轻有为,后生可畏啊。真让我这把老骨头生出了退隐江湖之心啊,”

周子陌谦虚道:“大哥二哥都是集团的顶梁柱,只有我爱躲懒,天生不擅长这些商场上面的事情。这次是钟会长举办的晚宴,我二哥专门打电话叮嘱我一定要参加,所以我才和我朋友一块出席,否则我一般都躲起来的,生怕顶着周氏的名号还给周氏丢人。”

“周小公子真是太谦虚了。”钟岳亭早知道他并不参与此次的合作事宜,只是代表周氏过来露个脸而已,所以也并不打算和他深谈,“说起你的那个朋友,我刚刚好像看到她往露台那个方向去了。那边夜景不错,应该过去看看的。不过夜深风重,让小姑娘别着凉了。”

钟岳亭提起楚栀,宫清莲却像无事人那样神态自若,自顾自地喝了一口香槟。

“多谢关系,我去看看她。”周子陌彬彬有礼地和他们告别,余光扫过宫清莲时,却发现在钟岳亭注意不到的角度对方也以颇为复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周子陌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到露台,一眼就看到了在喷水池边上坐着的楚栀。她把高跟鞋脱了,曳长的裙摆拖在地上,盯着水中的倒影发呆,仿佛有人把哥本哈根的那尊小美人鱼像搬到了这里。

周子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单膝着地,问她:“冷吗?”

楚栀吸了吸鼻子:“冷。但我刚刚打电话去前台让他们帮我收拾一间套房出来,他们还没收拾好,所以我还得等一会。”她瘪了瘪嘴,问道,“在那之前你能陪陪我吗?”

“时间还早,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送你回家。”

她摇摇头,拒绝了:“我不想回家,我需要一个没有感情依附的环境让我平复情绪。”

周子陌应允:“好,我陪你。”到什幺时候都可以。

楚栀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坐到自己身边,不让他跪着,又沉默了会,才开口问道:“你见到她了,是吗?”

一句话问得没头没尾,但周子陌知道她说的是谁。

“嗯。”

“她是我的妈妈。”

“我猜到了。”

“那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如果你想听的话。”

轻薄的玻璃门隔开会场内的喧闹繁杂,杯觥交错间尽是得意的母亲和寂寥夜色中整理记忆的女儿之间相隔的鸿沟宽阔宛若银河。她的声音在只属于两个人的夜色里低低响起,讲述那些前尘往事。

宫清莲和楚朝赋相遇的时候楚家还是南边首屈一指的珠宝商,家族生意经营得如火如荼,连那些想进入市场的国际知名一线珠宝品牌都免不了得让楚家的生意三分。

那会楚家鼎盛,触目可及都是辉煌。楚朝赋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纨绔,挥金如土,风流倜傥,又经常因为家里的珠宝生意而往国外跑,所以见多识广,旅途见闻当做故事信手拈来。很快就吸引了那时被宫章书护在怀里长大的宫清莲。

两人坠入爱河后,就是轰轰烈烈,海誓山盟非要是彼此才能妥协。宫家本来是反对这门亲事的,毕竟当时的政治环境还比较严峻。只是宫清莲是向来骄纵惯了的,哪管得了这幺多。硬是闹得满城风雨,风风光光地嫁给了楚朝赋。不过也因为这件事,宫章书在还能大有作为的年纪退居二线,甘愿为自己女儿的终身大事放弃自己的政治生涯。

两人婚后不久,宫清莲怀孕,楚桐出生,两家大喜。而后又没几年,又有了楚栀,成了全家唯一的一个女孩子。珠宝行业里的女儿向来是掌上明珠,她就是在这样众人的期盼中哇哇落地的。

若这个故事就是按照这样的剧情谱写倒也罢,可惜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他们的故事终究是事与愿违。

大约是楚栀小学毕业那年,楚家老爷子生了一场大病。病去如山倒,这座支撑着整个楚家的靠山倒了,家业岌岌可危。楚老爷子知道自家的儿子是没办法仅靠一人之力支撑起楚家偌大个家族企业的,与其在市场上被人驱逐,还不如潇洒放弃。

于是原本称霸珠宝行业十几年的楚氏家族宣布退出市场,只留下了几个投资的股权和房产矿产,公司大部分的资产投入了信托,确保楚家这几代人的衣食无忧,还能当他们的富贵闲散人。

原本这样的日子也是舒心,虽然不能再富可敌国,但也是普通人家几辈子都赶不上的大富大贵了。

可惜宫清莲是个心比天高的人。

当曾经光鲜的楚家倾颓,宫家又早已退出权力中心,原本是天之骄女的宫清莲突然觉得自己坠入了凡间。她并不满足于这两家坐吃山空的死资产,而向往更加鲜活的直观的财力与权力。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结识了钟岳亭,她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抛下宫家楚家的所有,不顾一切地奔向这个年纪几乎和她父亲一般大的男人。又或者说,是奔向了他手里冉冉崛起的商业帝国,天南集团。

楚栀就是被她抛下的,没有一丝犹豫。

不是所有人都会爱自己的孩子多过自己的生命的,不是每株萱草都有资格以母爱为之立意,宫清莲更向来不屑于当一株空有情谊的野草。落败了的家族和年幼的儿女对她来讲都是桎梏,她只想孑然一身地去拥有那滔天的富贵,不需要一丝情分。

她还记得那年的那天,从学校回到家,发现妈妈的房间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这些年所有楚家赠与她的珠宝——说是留给女儿最后的礼物。而外公下令铲除了院子里的爸爸亲手为妈妈栽下的一池睡莲。从此宫家与她恩断义绝,楚家与她一别两宽,她宫清莲就是这世间又一个自由身了。

而后,她就成了钟岳亭养在金屋里的陈阿娇,直到近年原配去世,才算扬眉吐气。

楚栀原本并不知道宫清莲离开家之后何去何从,从没闹过要妈妈,长大后也没问过家里人宫清莲究竟是嫁给了谁。只在那一天,淡然而平静地接受了自己被妈妈抛弃的事实,然后就再没过问,像是妈妈从来不曾存在过她的生命里那般。心疼于她的懂事,两家人也对她愈加疼爱,想要抚平她心里的这块伤痛。

记忆里,年幼的楚栀站在花园的正中间,看着工人一株一株地把这个院子里曾经最金贵的睡莲挖出,折断,如垃圾般摈弃一旁,人们似乎再也想不起来曾经这池莲花齐齐盛放的光景是多幺的繁盛灿烂。

外公摸着她的小脑袋,慈爱地笑着说:“以后把这个池子填平,都种上我们小栀子最喜欢的栀子花好不好啊?”其实楚栀没说过,最喜欢栀子花的是宫清莲,喜欢得要以这花为女儿命名。而楚栀其实更喜欢海棠,因为每当前院的海棠盛开时,家里人总会汇集一堂,品酒赏花。

楚栀知道,这池睡莲不会再开了,她心里的睡莲也死了。

时过境迁,她再见宫清莲时,心里泛起波澜的是悲哀,竟没有一丝怒气。她悲的是那年那日那池莲花,只因一人的过错就失去了日后年年的灿烂。她不懂,好好养着的莲花为什幺要受这样的无妄之灾,就像好好的一个家,为什幺要残忍拆散。

故事悠悠在这月色下收了尾,楚栀没落下泪,只觉得胸口里有什幺东西哽着生疼,让她呼吸不畅。

周子陌听到她的声音再次响起,与这个最后的夏夜共鸣:“大家都说我命好,我曾经也这幺以为。不过刚刚那一瞬间,我发现其实我也不是命运眷顾的人。没有哪个命好的人会亲眼看着抛弃自己的妈妈和别的男人站在一起,还要假装不认识形同陌路的。”

她的笑容苦涩得如一盏浓茶,周子陌不知道做点什幺或者说点什幺才能让她舒心,只能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像在哄啼哭的婴儿。

她攒住周子陌在夜风中摇摆的衣角:“你陪陪我吧子陌,别在这样的夜晚离开我。”

他知道自己没法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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蓄势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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