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森偕同宦官,一块儿走出博罗府邸。
外头风和日丽,杨柳依依。章台路上停当着一辆黄锦龙绣伞盖的四马车辇,伞盖上的红绢条正随风飘扬。
两人一同来到车辇前,宦官为额森摆上踏阶、开了门。
额森乘上御辇,只见这拉上窗帘的轿子里,竟坐着常弘本人。
这让额森一惊,「陛下,您人不是在养心殿里吗?」
「朕来捉奸。」常弘冷冷地说道。
「捉什么奸?」
额森由衷地不解道:「博罗是我亲弟弟,我来探望他是应该的,是我这个作大哥的义务,可我已经一旬未曾见过他了。我是一个失职的大哥。」
「──你也是我大哥,你是我的森哥,我是你的弘弟,我已经一个时辰没见到你了,你这失职的大哥!」常弘骂道。
这让额森默然无语,表情很是委屈。
额森幽怨地想道:「手心手背都是肉,顾此又失彼。」
「我真恨不得你们两个一起拿一把刀子过来,把我切成两半,以后一人一半,谁都别抢,省得你们两个每天一醒来,总是互相咒着彼此早点死了。」
常弘心道:「就博罗这厮的意思,朕还能不知道?摆明了就是想和朕争抢太师,朕偏不让!」
「管你是先来的,朕是后到的;朕是天子,朕盘子里的食物,你就是连看都别想看一眼!」
想到博罗,常弘就有气,也不顾额森会不会疼,竟强硬地抓住额森的胳膊,来势汹汹地问道:「方才博罗那厮,是否策动你和那雍和郡主成亲?」
听了常弘的话,额森这才知晓,常弘必然在博罗府中伏了人,将他们兄弟二人之间的对话全听了去,然后禀告他,这才劳动常弘御驾到此。
常弘做得太过火了,这让额森不太高兴,却也无从逃脱。
况且,常弘定然已经知道了真相;即使如此,额森还是必须回护博罗,以免惹动常弘的杀机,便低眉顺眼地回道:「陛下,绝无此事。」
常弘并没有揭穿额森的谎言,只是颐指气使地说道:「博罗那小子,虽与朕有同袍之情,然而他若胆敢再做些抗旨之事,朕会让他哭着求饶,让他把吐出来的话全都吞回去!」
常弘瞪视着额森,沉声说道:「太师,你这么聪颖,又是朕心尖上的人儿,应该明白朕肚子里的意思吧?」
「──少给你弟弟找麻烦,少让你弟弟发牢骚。」
「你若想护他周全,便少来探他,多跟朕在一起;否则小心朕把他赶回那鄂尔沁大草原去牧羊放马!」
额森闻言,心中一跳,不禁蹙眉,却低了头,不敢让常弘看见,只细细地说了声:「微臣遵旨。」
额森已亲身感受到,常弘得到权力以后,自己在他的面前,变得是多么地无能为力,以至于竟连自己亲弟弟的身家性命都保护不了。
这让额森不禁开始想道:「当初我将传国玉玺给了弘弟,如今是否害了自己,也害了博罗小弟?」
常弘看到额森深坐颦额眉的样态,在他眼里,便宛若西子捧心一般,真真是仙人、天人所不可比拟之姿;可额森如今这般样态,为的却不是他自己,而是博罗!
常弘心想:「博罗这家伙,仗着朕曾与他一同攻陷京师,负有战功,便处处与朕争锋。」
「这就算了,竟还把主意动到了自己的亲哥哥身上,好个不要脸皮的竖子!竟不惜利用太后,也要将太师自朕的身边夺走!」
想到这里,常弘便醋意顿发,狂不能遏。
常弘见额森低头无语,便笑了笑,「太师,当初是多亏了博罗将军亲自攻破德劭门,才让朕得以重返玉京。」
他寻衅道:「而今你可觉得朕是个白眼狼,辜负了博罗的护驾之功,把博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让你的亲弟弟受了委屈?」
「微臣不敢。」额森闻言,不禁一颤,轻声回复道。
额森这样对他相敬如宾、如履薄冰的态度,让常弘更觉发怒。
常弘怒道:「当你说『微臣不敢』的时候,你没有看着朕,朕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你不只替你弟弟抱屈,你也替你自己抱屈!」
「你恨当初把传国玉玺交给了朕,而不是自个儿改元;害得如今你在全大昼朝人眼里,成了吮痈舐痔之徒。」
「朝廷内外的人,都以为你这堂堂的大卫拉特可汗,所得到的『太师』之位,是与朕断袖分桃、是你雌伏在朕的身下所换来的!」
「!」
常弘怒极时,真是口不择言,话怎么难听就怎么说,这些话,一字字、一句句,全都扎扎实实地砸在额森的痛脚上。
常弘分明知道额森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指摘与痛苦,却要反过来剜他心头上的疮肉,这令额森感到苦楚、心痛,眉头愈发深锁。
话还没完,常弘又继续说道:「朕作回了皇帝,有如花美眷,后宫三千;可你什么都没有,就连太后指婚,朕还不准你应允,你恨不恨这样的朕?」
「──倘若时光能倒转,额森,你是否会想,当初你就收了那御玺,把昼朝改回元朝,把朕收作你的男宠,就像朕如今控制你似的,来控制朕?」
「这样你既有了朕,也有了你的弟弟,你的卫拉特族人,就全把你当成神一样地膜拜,便成世间双全法,不负苍生不负卿;也就不至于像现在一样,把你自个儿给沦落得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