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夜雨微凉,情窦初开。

温鸿不想同杨殊说话,忿忿地走开了两步,失明的青年追不上他,背着把琴,一身衣袂飘飘,衬着鲜血般的残日喊他的名字。

小大夫没忍住走了回去,牵住了人没说话,拉着人缓缓地走。

相比起来,温鸿的手要叫杨殊的小上一些,暖暖的指节微勾着,像一片轻飘飘的柳絮落在掌心。

杨殊一步一步地踩在了温鸿走过的路上,感受到小大夫不开心了,他只字不提,反倒问他想吃些什么。

温鸿一向节俭,只有自己一个的时候,粗制的干粮就能吃上一天,反倒是杨殊醒了之后,考量到对方正在养伤,需要吃得好一些,才开始往家里备些新鲜的米面蛋奶,问他这镇上有些什么好吃的铺子他自然不知道,最后只好沿路走沿路逛。

杨殊变戏法一般地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铜钱买了两块豆沙糕,温鸿还来不及骂他竟敢藏着私房钱没上缴就被塞了一嘴甜糕。

绵软的豆沙混着淡淡的桂花香在鼻尖散开,温鸿没舍得吞,含着那一口糯糯的甜有些傻,深色的布巾下姣好的半张脸上盛着温润的浅笑,问他:「好吃吗?」

温鸿下意识点了点头,而后才想起杨殊看不见,犹豫了好久才满是不舍地咽下糕点,软软地答一声:「好吃。」

这样奢华的小点心温鸿自己是绝对舍不得买的,一身绛紫衣衫的青年又捻起一块糕点,稳稳地送到了小大夫的嘴边,「好吃那就再吃一块。」

一枚铜钱两口糕,填不满肚子,却让温鸿总算露了笑,也不计较是不是还有旁人在看,他接过那白玉指节间那块雪白裹着甜心的豆沙糕,从中掰成两半,自己吃了一半,另一半送到了杨殊嘴边,淡淡一声:「你也尝尝。」

杨殊直接就着温鸿的手吃掉了那半块糕,不像温鸿那么小心翼翼地舍不得咽下,一口吞了不说,还有意无意地从他指腹上舔了过去。

温鸿的脑子嗡嗡作响,下意识地在衣服上抹了抹,看杨殊一脸平淡的模样,又反省自己是不是反应过头了。

杨殊倒是怡然自得,吃完糕又从袖子里捻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糖塞了温鸿一嘴,轻巧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后,又将手搭过来要让他牵着。

温鸿觉得自己有些看不透这个说自己失忆了的青年,愣愣了好久不说话,嘴里含着有点棱角的糖块,好半会儿才又下定决心去牵他的手。

两人先是买了一些充饥用的麦饼,杨殊又哄着小大夫到酒楼切了半斤的酱牛肉及两碟小菜,而后两人才手牵着手趁着天色未黑慢悠悠地散步回家。

温鸿一直晕晕呼呼地含着糖,走到半路才想起来买这么多东西都是杨殊掏的钱,当下就不依了,一双眼睛来来回回地像是要把杨殊给剥光,不客气地伸手往他袖子里掏。

「好啊你个臭十六,嘴上说着赚的钱都给我,转眼就藏了小金库,说,你把钱都藏哪儿去了。」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杨殊毕竟看不见,不想出手伤害小大夫的下场就是被里里外外摸了个遍,直到温鸿真的从他身上再摸不出半枚铜子儿为止。

温鸿一想到那些本来该装进他兜里的钱都换成了手上提着的食物就有些觉得肉疼,那用中药卤制的酱牛肉是真的香,可小大夫一直以来都是没舍得买的,一看盲眼的青年左闪右躲地讨饶又有些于心不忍,扶着人站好了想要说点什么,可随着一声响雷落下,竟是淅沥沥地落起了雨。

杨殊的第一个反应是搂住了温鸿,小大夫的第一个反应却是抱住了手上的油纸包,而后才想起要领着杨殊,两人拉拉扯扯地往家的地方跑,可这雨来得又急又快,等到回了温大夫的小院子时杨殊已湿了大半。

盲眼青年看不见,自然有诸多不便,温鸿将他赶进屋里去,拿了干净的衣裳要他赶紧换上,又马不停蹄地跑进小厨房拍了老姜煮了两碗姜汤。

等他小心翼翼地端着装满姜汤的小陶壶进了里屋,就看到赤裸着上身的杨殊正拿了一条方巾慢悠悠地在擦头发。

容貌再美,毕竟是个习武之人,颀长的骨架上附着一层薄薄的肌肉,一条淡色的新疤斜斜地横贯整片白皙的背,细碎的雨珠从发尾上滴落,沾在肌理分明的腰身上又缓缓向下流淌。

温鸿不是没看过杨殊的裸体,刚把人捡回来得时候,不管是换药还是沐浴可都是他一手包办。

可如今十六不再是个毫无知觉意识的伤患,那张比多数女人还漂亮的脸蛋下,包裹在粗衣葛衫里的是个与他并无二致的男人。

温鸿摇了摇头抛掉脑子里胡思乱想的念头,将托盘放在桌上后,端了一碗靠进杨殊,轻声喊他:「十六,喝点姜汤驱驱寒气,你伤刚好,可别不小心受凉病了。」

杨殊没有矫情拒绝,将热辣的姜汤一饮而尽,在小大夫伸手接碗的时候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

温鸿刚把空碗放在桌上,端起自己的那碗要喝,却被人给握住了手腕,紧接着便落入一个暖和的怀抱里。

「你的身子,怎么这样凉?」杨殊直接从后抱住人,甚至把掌心贴在了他的胸口上,徐徐地传递着自己的内力。

温鸿淋得没有他那么狼狈,只是脱掉了外衣便急着去熬姜汤,残夏的那一点儿暑气被这场雨洗刷个干净,只穿着衬衣的小大夫像只没有厚羽的小雏鸟,软软的瑟瑟发抖。

「我的姜汤……」这样子的亲密动作让温鸿愣了一下,按着杨殊的手想要从他的怀抱里脱离开来,可却被青年给强硬翻了过去。

蓄着热力的手掌沿着脆弱的颈项向下,在背脊上来回抚拍,杨殊一脸地专注认真,将温鸿圈在了自个儿的怀抱里,低声地哄他:「别动,我有内力傍身,让我帮你暖一暖。」

青年的鼻息离得很近,带着一股很淡很淡的香气,温鸿有些舍不得这样的怀抱,暖和而且珍重的。

赤裸的胸膛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贴在如雷鼓动的心口上,涩涩的,又像一把灼人的火,热得发烫。

青年的睫毛很长,沾着未干的水气,润润地对着温鸿的方向,唇角勾着一抹疼宠的浅笑,视线焦点却穿过他,落在无尽的黑暗里。

温鸿却无比庆幸杨殊看不见,他看不见他的心慌意乱,看不见他殷红如血的耳根与脖颈,亦看不见,有一瞬间划过小大夫眼底的悲伤。

或许是一个人待得久了便特别容易觉得寂寞,对于这样子的温柔便无法抵抗。

温鸿没有挣脱杨殊的怀抱,就这么乖乖地让他将自己抱在怀里,带着绵实内劲的掌心贴在背上,一拍一拍地将源源不绝的暖意渡过来,连带着好像一颗心都泡在了热泉里。

杨殊的拥抱带着只有自己知道的私心,却不愿太过躁进吓坏了他的小大夫。

他在温鸿的身子暖上来后便极为君子的放开他,好似他方才将人紧紧地抱在怀里真的只是要帮他取暖。

他看不见,自然无从捕捉他把人放开时,小大夫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自嘲与难堪。

温鸿几乎是从杨殊的身边落荒而逃,像压惊一般端着半温的姜汤一口气喝光,一擡眼望进那双始终温和如画的眼眸,又摇了摇头把不该有的念头全部抛下。

难得丰盛的晚餐温大夫却有些食不知味,心不在焉的筷子在盘中搅了好久才夹起一粒鹌鹑蛋,可却未放进自己的口中,而是夹进了杨殊的碗里。

杨殊手中的瓷杓在碗上碰出了一点动静,他在桌上摸索了好一阵才找到自己要的东西。

除了吃食以外,路过酒庄的时候他还估了四两酒,温鸿布了小炉子慢慢温着。

「当心烫。」温鸿发着呆,眼角瞥见杨殊直接把手伸进红炉里惊出了声,把青年的手抢过来拢在手里反复端详,确定完全没被红炭烧伤才松下一口气来。

他本想骂杨殊不知好歹,可一擡头就看见青年如沐春风的笑,反握着他的手,柔柔的嗓音里带着微扬的笑意问他:「雁雁,你要不要喝点酒?」

温鸿对于这个称呼已经完全没了脾气,又或者是他其实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允许杨殊这样喊他。

杨殊重伤初愈,酒能行气活血却不能多喝,温鸿倒了一小杯给他,要将酒壶搁回去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温鸿过惯了粗茶淡饭的日子,自然是不大会喝酒的,以前在谷里也只有逢年过节会尝几口花果酿。

温过的酒散发着一股醺人的香,入喉温润微辣,咽下的时候却犹如将火种吞入腹中。

小大夫喝了两口,挺是喜欢那种飘飘然的感觉,喝光了杯中的酒后,又给自己酙了一杯,配着满桌的菜肴,缓缓地吃喝起来。

四两酒不算多,小大夫微醺却称不上醉,被扶上床的时候傻兮兮地笑开了花儿,揪着杨殊的一缕头发玩得不亦乐乎,一点都不像已臻而立的成年人。

杨殊挺是顺着他,替他除去外衣又脱好鞋袜,把人往被子里塞好,又摸索着一起上床。

窗外晚夏的雨还在滴滴答答地落着,沁凉的夜风从未关的窗子吹入屋内,温鸿迷迷糊糊地往温暖的地方缩,一条手臂自然地往杨殊身上攀,软软的唇贴在颈窝上,一吸一吐是迷人心智的旖旎。

杨殊本就对他抱持着朦胧的喜欢,小大夫又乖又软地贴在自己的怀里熟睡,他没忍住,低头在他额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低低地道了声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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