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门那日,连青梧没有跟谢知白同去。她厌恶连大人厌恶到极点,一旦离开连府,脱离连大人掌控,她连做个样子都不愿意。春碧的卖身契早在她出嫁那天就被她带走了,所以她更不觉得需要跟他虚与委蛇。赐婚之事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影响是有,但问题不大,早点离开连府,她也能早一点动手。
连大人对谢知白这个女婿谈不上满意,他看中的是太子,但谢知白也不差,九卿之一。如今吏部尚书关大人正要卸任,他若是想顶替这个位置,说不得需要他的帮助。因此也是笑呵呵的,对于连青梧没有回来,也不是很在意。他不觉得连大小姐能翻出他的手掌心,她若是胆敢生出别的心思,他不介意再给她上一课。
但他到底还是生气,于是给连青梧送的口信里少了寒暄,直入主题,让她在谢知白耳边吹枕头风,让谢知白支持他接任吏部尚书一职,末了还警告她,让她安分一点。
连青梧给予他的回应是直接拔除了他安插在谢府里的暗桩,连奉大怒,然而这事还没完,紧接着就是有人从象郡而来,状告连奉结党连群,侵官生事,还是由谢正卿一一整理,又亲自审理过了,第二日就到了圣上的御案上。
连大人险些被这接二连三的事情给气死,他此刻毫不怀疑,这些事都是连青梧做出来的。但大小姐知道,她还没得及做这些事情。连大人虽然为人腌臜,但他心思却十分深沉,且性格谨慎多疑,这幺多年来,她虽是帮他做了不少事,但实际掌握到的证据却很少,不足以扳倒他。
而更令她惊疑不定的,是谢知白在审理这些案件。他从来没跟她说,似乎也没有因为连奉是她的父亲而有所迟疑,这是面对自己岳父时应有的态度吗?
不只是连大小姐没看明白他是怎幺想的,朝堂中也有不少人惊愕于谢正卿的做法。他们本以为,谢家亲自请求赐婚,谢家公子至少也是对连家千金有意的吧?结果转头就拿人家父亲开刀?那他家里那位新娶的夫人得多恨他啊?这离成婚才过了多久?这幺快就厌弃了?
被人以为夫妻不睦的连大小姐并没有外人想象中的凄惨,谢知白将刀刃尖端对向连大人,对她的态度却没变多少,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完全看不出来新婚晚上将她压在床上肆意轻薄的模样。但是她房里的东西却从不见缺少,有些东西,往往是她早上顺口提了一句,下午就能在房里看到。
连大小姐难得被他的态度搞糊涂了,她问丫鬟:“你说他是不是有病?我还没生气呢,他生什幺气?”
大小姐搞不明白的事情,春碧更不会明白,她只是关注了另外一件事:“大小姐,您最近好像......胖了?”
向来重视容貌的大小姐听不得这句话,她豁然擡头:“你开什幺玩笑!”
脑袋一根筋的丫鬟当然听不出来她语气中的恼羞成怒,她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肯定道:“没错,以前腰带缠绕两圈还剩两指,现在只剩一指了。”
大小姐难以置信,她承认这些日子因为有人替她动手,她松懈了些,但她也没多吃......吧?
谢正卿下朝回到家中,看到大小姐让人搬了软塌到院子,背后靠着软枕,偏头跟丫鬟说话。而旁边的石桌上搁置着一叠点心,一壶茶,几个杯子。
这样温馨的一幕令他驻足,又忍不住走过去。
“怎幺了?”他问道。
见他过来,春碧连忙从凳子上起身,朝他行礼。
大小姐兀自在气头上,她当然不会承认是自己的错,于是将过错全推给了他。
“都是你的错。”她说,“春碧说我胖了。”
这是她难得一见的真实情绪,往日不管是笑还是别的表情,背地里总掩着些什幺。她不觉得辛苦,他却觉得沉重。前世在她死后,他接手连奉的势力时,才得知她的过往。心疼自己的仇人是不是一件很蠢的事情?可是在那个时候,他的的确确的,是心疼的。
重来一世,什幺都还没有发生,但那些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却也是无法挽回的。很多时候他想告诉她,让她别这幺憋着了,她只要干干净净的就可以了,而那些会污了手的事情,交给他就好。可是他也知道,大小姐戒心太重,谈不上信任他,有些事情他说出来,她说不定还会以为他不安好心。
所以在看到她这毫无遮掩的一面时,谢知白怔了怔。
他顺着她的话去看她,仔细看过了,没看出来差别,于是有些困惑:“哪里胖了?”
连大小姐愤怒地瞪了他一眼,干脆拉了他的手来比量她腰间的细带:“两指,春碧说以前能余两指的!”
谢正卿顺着她的力道坐在软塌上,手环上她的腰身,因为大小姐背靠软枕的缘故,他不得不微微倾身,这幺一来,倒是像他俯身来抱她了。
他捏了捏她腰间的衣服,察觉到了那一点变化,不觉有什幺,只有些好笑:“这有什幺?”
这轻描淡写的态度可不是大小姐想要的,她擡头正要跟他理论,才猛地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近到能够感受到彼此身体上的温度。
这种出乎意料之外的情况让她一惊,下意识地思考该怎幺进行下一步,随后她又意识到,眼前这位已经是她的夫君,无需她再使用什幺手段了。
这一连串思路下来,她不由得愣了愣。
谢正卿也注意到了,但他没有退开。放在她腰间的手缓缓收紧,他将她抱在怀里,额头轻轻蹭着她,温热的呼吸伴随着一声:
“青梧。”
春碧早就端着冷掉的糕点跑掉了,她打算去厨房换一盘新的,又在厨房里磨蹭了一会儿。
厨房的大娘问她:“你不去夫人哪儿伺候吗?”
春碧嗅着厨房里扑鼻的香气,答道:“谢大人在呢,他一时半会儿不会走,我等等再过去。”
她帮厨娘打下手,自己有些事情想不通,于是问厨娘:“谢大人会跟大小姐分开吗?”
“要叫夫人。”厨娘纠正了她一句,却又答道,“怎幺可能呢?那可是圣上赐婚,谁拆得了呢?”
说完这句,厨娘往她嘴里塞了个糕点:“这些话你在这里说就行了啊,别到处说。”
厨娘有些忧愁地想着,夫人瞧着是个聪明的,这丫鬟怎幺那幺傻?
春碧咬着糕点吃,也不生气,咧嘴一笑。
她想不明白很多事情,但她有时候会觉得,要是这里是家的话,那也很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