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起

胡西心里藏了个大秘密,他打小老实,师父指哪打哪的傻兵,现在寝食难安。惴惴不安第二天,他们终于启程上山。

在胡西如网般密集笼住的眼神下,周渠佑终于掀起眼皮,赏他一眼。胡西支支吾吾半天,拍拍自己的脑袋,打马溜了。周渠佑唔了声,低头假寐。山路窄却平,只够两马骈行,胡西朝前了,连笑就补了上来。他们脚程不快,夏花新芽,浅草清溪,说是春游也不勉强。连笑侧目,周渠佑的身形在马上晃晃悠悠,光线在他鼻梁跳舞,他微阖着眼,仿佛下一秒就睡去。

“看什幺。”

他猛地睁眼,恶作剧一般,将连笑的目光抓个正着。连笑望着他眸中蛊惑的深渊,老脸一红,挠挠头,

“我怕你摔马”

周渠佑“温和”地注视着她,连笑终于遭不住近面美色暴击,夹马循了。

及半山腰,山势险峻起来,马不能前行。半山有个庞大的马棚,还有可供歇脚的茶舍,三三两两散坐着各门派的人。胡西拴好马,将凉茶一饮而尽,舒服地谓叹一口气。

“嗤”

很轻的嗤笑,但在座诸位耳力皆佳,都转头看去。转圜处一玄衣胡服少年抱剑倚在凭栏处,看众人目光投聚,也不怯场,利索抱拳,下颚微扬,

“某长乐门郑迦”

连荇野还礼,

“西海蓬莱连荇野。”

少年眼中迸发出兴奋的光芒,

“久闻蓬莱剑法,不知能否请教一番。”

连荇野老神在在呷了口茶,意味不明道:

“来日方长。”

故弄玄虚。

没人比连笑更清楚连荇野的三脚猫功夫,小蓬莱二十张脸都不够他丢。唯一拿得出手的,大概是逃跑技能,轻功勉强能看。

胡西终于坐不住了,凑在周渠佑旁边,鬼鬼祟祟状,

“周师兄”

“嗯?”

“你就不好奇那日连姑娘怎幺救的你吗?”

“还好。”

胡西震惊脸,怎幺能不好奇呢!他围着周渠佑转了一圈,周渠佑靠住柱子,悠悠道:

“你实在想说,我也可以勉强一听”

胡西来劲了。

“连姑娘用血!我那天都吓死了,她举起刀就朝腕上划,血流如注啊…”

胡西感觉挥之不去,连笑掐住周渠佑的颈,将他抱住强制喂血的画面,像是感应到血腥,周渠佑无意识地吮起来,伴随时间的流逝,血色从连笑面颊褪去,她怀中男子的震颤却缓了下来。胡西还在添油加醋地描述,周渠佑敛住眸中的讶异,忍不住偏头看不远处安静吃饼的女孩。

几乎是同时,连笑感受到视线,擡头看了眼,周渠佑没有被抓包的窘迫,无辜地歪歪头,连笑就学他,也歪歪头。两人隔空笑了下。

抵达山顶。

今年主持的是少林寺,远眺就见一群热热闹闹的光头小弟子穿梭引路。各门派都有自己专门的院落,连笑沿着东墙的水榭一路晃悠,慢慢熟悉地形。

“连姑娘。”

连笑没有回头,等身后不疾不徐的脚步追上来,才颔首示意。周渠佑与她并肩而行,高出一个头还多,连笑悄悄垫脚,勉强够到肩膀。

“连姑娘没有想和某说的吗”

连笑唔了声,

“那某先说吧。”

“姑娘既然能救在下,想必知道在下的身份。像我这样的人,从来是予人于血。从未听说还有人的血可以救我于水火。不知姑娘何人?”

“周渠佑…”

“你知道我不姓周。”

周渠佑笃定的看着她。连笑凝噎。周渠佑突然出手,捏住连笑的手腕,连笑惊于他的速度,感受皮肤传来温热的摩挲。周渠佑抚着那道新鲜的口子,痕很深,他若有所思笑了下,

“其实怪姑娘心善,我也并非定要知道姑娘的身份,但现在我清楚姑娘于我如解药。人本恶,谅某不能轻易放开姑娘。”

连笑气极,她鼓着脸,像蓄势待发的小狮子,咚一声,撞开他。周渠佑低头看向自己洁白的鞋面上一个清晰的脚印,闷声笑了出来。

正殿设了晚宴,今年来者众,人头攒动,觥筹交错间,连笑看到一道玄色身影。并非刻意发现,实在是他脸上的紧张太过格格不入。看他从场边溜走,连笑无声跟了上去。

一路追到南山的橘林,正是橘花盛开的季节,夜风轻起,落英缤纷。连笑远远盯着,不知何处来了一个纤细的女子,两人靠得极近,情状亲昵,像是男女私会。连笑无语了一瞬,正准备打道回府,耳畔传来极细微的刷刷声,转头的某个瞬间,连笑瞥见半空中一闪即过的银光。想到某个可能,连笑不再犹豫,朝那对男女飞奔过去。

连笑握住刀柄,瞬势身起,猛力劈向空中。银线接连崩裂开,噼里啪啦响成一片。郑伽挺拔的身影瞬间瘫软下去。连笑一把扶住,巨刃直指眼前阴郁的女子。

“你何人?”连笑语气平静。

女子不语,手起丝来,凶猛攻去。连笑将郑迦平置,刀面翻转,迅速抵开银丝的攻势。女子机巧,很快转换攻势,银丝缠上刀面,绞住连笑的招式,短暂僵住战局。

女子眼中是狠恶毕现,掌上青筋四起,观之连笑,甚至不见杀意。连笑拽了一下刀,女子更狠力控住银丝,连笑发出得意的小小鼻音,女子还来不及细品其意。见连笑松开了左手,右手秉刀,左手发力拍向刀柄。女子只觉掌心一麻,银丝骤断,十指指甲应声剥落,血气上涌,鲜红从口鼻溢出。反手一挑,就被掀翻在地。刀刃抵住脖颈,女子不可思议地望着面前不过豆蔻的少女。

连笑还是那副表情,转了转刀,又重复了一遍,

“你何人?”

不等她答话,连笑提刀朝她面门直插下去,鲜血四溅,生机彻底抽离。女子甚至没机会,咬破后槽牙的毒药。

死士也,不欲多言。

连笑将郑迦扛回住处,牵扯甚多,她既没有声张刺杀之事,也没有处理南山橘林的女子。

次日,郑迦起了个大早,颈子上紫红的勒痕十分显着,不难看出再晚一刻就会毙命。沉静半晌,朝小蓬莱的院子去了。

连荇野同周渠佑在庭院绿荫下饮早茶,老远瞅见一个探头探脑的人。郑迦仔细琢磨着连笑的房间位置,突然响起一道清冷男声,

“郑小友,你寻何物?”

见郑迦吓得一个激灵,连荇野不厚道地笑起来,拍了下周渠佑的肩膀。给他递了个“干得好”的眼神。郑迦上前作揖,心虚又声大,

”我找连笑姑娘!“

连荇野挑了下眉,昨个连笑眨眼就没了影,半夜才回,今儿大清早人就找上来,这就有得品了。

”小十还没起,郑老弟且等些个时候。“

郑迦索性厚脸皮坐下,蹭了个早食。

连笑一推门,三道目光就追了过来,半醒状态的连笑显得更呆,哈欠连天地坐下,对上郑迦”内容丰富“的卡姿兰大眼睛。她夹了块胡饼,没什幺感情地问,

”你来干嘛“

好一个义薄云天翻脸不认人。连荇野憋笑很辛苦,桌角都快被扣下半块。郑迦头还是仰着,但语气里减了三分倨傲,

”连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连笑咽了块饼,语气无奈,

”且说无妨。“

郑迦不确定地看了一圈身边的两人,妥协地又重复了一遍昨夜的情形,末了还特地强调自己惨遭暗算,不然断不至于一秒破防。那个女子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橘林的尸体已经被处理,郑迦遭人暗算也无人知晓。连笑同连荇野对视了一眼,

“你昨日为何前往呢?”

郑迦沉默了一瞬,呼了口气,又接着道

“实不相瞒,昨日我收到一封密函,信中道他掌握了我父母当年参与姬式灭门一案的证据,我父大仁,母慈蔼,断不会参与那桩丑事。但我不放心,忧虑他做出什幺毁坏长乐门名声的事来,所以前往一探究竟。”

一时间气氛沉寂下来。

姬式灭门。

是上一代武林不可言说的殇。姬氏一族长居西南夷,那处沼泽遍布,瘴气弥漫,大约出于对生活环境的适应,姬氏种族有对毒素天然的抵御能力。然后百里垣出现了,江湖声名在外的神药侠医,他对姬氏御毒的能力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顾西南夷恶劣的环境,同居十载,弥留之际终于说服姬氏做了药引。茨留花,剧毒,沾之暴毙,却是涤根骨之良药。姬氏同茨留花的结合,成就了无毒的绝佳练功补药。

接下来的结局,狗血卑劣。姬氏遭到江湖疯狂的围捕,西南夷的瘴气屏障被踏平,究竟是对武功的痴迷,还是欲望的主宰,很难说清。

禁脔。

打在姬氏身上长达八年的标签。终于在天下第一沧澜的出现得到中止。可惜不是渴望的自由,而是永恒的湮灭。五台山祭坛之上,沧澜手持火炬,神色肃然,

“姬氏媚众,江湖风气日下,当诛之。”

火海起,姬氏灭,沧澜从此销声匿迹。

众人还沉浸在当年往事的回忆,连荇野一时理不清头绪,

“渠佑兄,你可有什幺看法”

连笑忍不住擡头看他,周渠佑摩挲着茶盏边沿,朝她看了一眼,莫名地,连笑品出安抚的意味。

“此事蹊跷,尚不可大做文章,静观其变为宜。”

丝滑二连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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