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之过急

吃好饭回酒店,陆西被Eddie在房门口截走,说是有点事要麻烦他。

程阮没跟着一起去,自己进门洗漱后,没有感到强烈困意,于是敷了张面膜,蜷靠在床头看书。

微黄的床头灯打在纸页上,电视接了电脑播放着十三邀,访谈的人声与一行行文字逐渐勾起她的睡意。

陆西进来时,程阮睡着了,呼吸很沉。

从她手里轻轻抽出书本,看了一眼书封的标题——Scarcity。坐在她身边随意翻了几页,没看进去什幺内容,随手将书放在床头柜上,准备起身去洗澡。

谁知她睡得浅,悠悠转醒,揉了揉眼睛看向他,朦胧睡眼中带了点笑,”回来了?“

”嗯。“他又坐回床上,她见状朝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出位置,他顺势躺在她身边,将手搭在她的腰上摩了摩,”吵醒你了。“

”没有,刚刚突然一下睡着了。“说着探进他的怀里,手脚并用地圈住他,脸颊触到衣襟上一片凉,“冷不冷?我看陆瑶今晚有点不在状态。”

“还好。”他撩起一搓她的头发,放在指尖把玩,“那不是该怪陈准幺,哪壶不开提哪壶。“

程阮哼笑几声,擡头看他,“你要不要去看看陆瑶?”

“不用了,她吃了药应该睡了。而且就算我去了也没什幺用,她不高兴见到我也不会好。”

程阮撇撇嘴,知道他说的不错,默了片刻,拍了拍他的背,开始赶人,“那你快去洗澡吧,你身上好凉。”

陆西笑着将她又揽得更紧了些,“你睡着我就去。”免得到时候又把她吵醒了。

第二天清早,一行人上山前,倒是一个个都按时准点起了床,就是自认非善男信女的彭薇也八点钟准时戴着墨镜到了楼下大堂。

由于陈准前一天跟他爸软磨硬泡来了一辆NJ军区的小巴,从朱家角坐完轮渡上岛后,就有人在码头接应,直接将他们送到缆车处,免除了排队坐接泊巴士的繁琐辛苦。

于是他们从缆车下来后,一路走走停停,漫步在山道间,倒也闲适。

此时的普陀山有别于春夏两季的人满为患,游客不多,山道敞亮,空气清醒,四处漂浮着青草植被的自然香气。冬日的阳光倾泻在山头,树影婆娑间映染出层层佛光,山风拂过树梢,裹挟着寒冬的凛冽。

虽然天气冷得如泡在冰水中,但胜在普陀山此时氛围极好,景色宜人。

陆瑶走在彭薇身边,两人絮絮叨叨聊着马利,陆瑶的脸色比昨晚好上不少,只不过笑起来时,看着仍十分勉强。

程阮走在她俩身后,捧着陈准刚买来的玉米,打着哈欠,边啃边竖着耳朵听她们说话。

“你要不要纸?”一旁易舒淇见她吃的狼狈,走过来从包里掏出餐巾纸准备给她擦嘴。

然而程阮正听到陆瑶跟彭薇说她被郑耀分手后,坐清早的飞机去成都找马利,一时入神,根本没注意到身侧的易舒淇。陆西见状,叹了口气,接过易舒淇手上的纸,抱歉地笑笑,伸手即刻夺了她手上的玉米,将纸展开铺在她嘴巴上,提醒道,“吃的下巴上都是。”

程阮愣了两秒,停了脚步,来回扫视了一下二人,这才动手擦起嘴来,含糊道,“噢,我走神了。”

陆西见她神情有些萎靡,知她必然是故事听到一半被人打断了兴致,于是拉起她的手,凑到她耳边低语,“她去找马利的事,我知道,我告诉你。”

“你说。”程阮走到垃圾桶边扔了纸团,回到他身边,靠着他往前走。

陆西压低嗓音,跟程阮两人慢下步子,尽量落在人群的最后头,“她去马利办公室找马利,但马利女朋友在那。她情绪不受控制就闹起来了,马利他爸就来打圆场,结果她把人家爸爸给凶了。后来马利把她扯回酒店安慰,安慰安慰就安慰到了床上,两个老熟人就深度交流了几天,马利也没回家。陆瑶临走前,听见马利他爸打电话过来说她,精神状态又不好了,就逼着马利跟现在那个女朋友分手,让马利跟她回上海,马利不干,说他们现在都有新生活了,不要再纠结过去了,差不多就这幺个事。“

程阮搓搓鼻子,意犹未尽,“这就完了?”

“怎幺?那你还想听什幺?”陆西笑着晲她,有些无奈。

程阮颔首,这二手故事说起来自然不如当事人讲得真情实感,听起来有些索然无味,她鼓起腮帮子嘟囔,“你也太言简意骇了。”

“都到南海观音了,我还不快点说。”陆西擡手揉了揉她的肩膀,指着买票口旁攒动的人群,“我跟陈准去买票。”

程阮闻言,抿了抿嘴角,没再说什幺,自己走到一旁靠在柱子边回味着陆西方才讲的故事。

烧香时,程阮无比虔诚,闭着眼将香高举于额前,心中默念了好几个愿望,主要无非是希望万事顺遂,周遭人平安喜乐。

但临了,她这个许久不在寺庙佛前求感情,生怕有些事求了就会得不到的人,破天荒地立在原地纠结许久,还是动了念头。虽然上次在神社里求感情后抽了一个凶签,回去没多久就被何晴之约出去的经历仍历历在目。

但她还是求菩萨保佑她和陆西能感情顺利地走下去。

不需要多幺深爱,只要就此一直相伴就好。

啰啰嗦嗦地默念完,一睁眼,就看见陆西站在她身旁,蹙眉盯着她的手,“香都要掉手上了。”

程阮这才惊觉,握着的香已经在她磨磨蹭蹭中烧了三分之一,此刻那截香灰颤颤巍巍地立在香上,眼看着就要落下来,匆匆转身往香炉边走去,“我赶紧插进去。”

陆西陪着她走到烟雾缭绕的香炉边,看着她将香利落地甩进厚厚的香灰堆中,三根香稳稳地扎在里面,没有横向倒进去,“许什幺愿许这幺久?”

“太多了。”程阮笑了笑,扭头看了他一眼,颇有深意。

陆西审视她片刻,读懂她眼中的那点深意,弯起唇角,眸子晶亮,“看来我们求的是一样的。”

“哦?”程阮佯装疑惑,眯眼瞥他,“应该不一样吧。”

陆西耸了耸肩,没有拆穿她,牵起她的手往台阶上走。

***

从普陀山回到上海没几天,Uzi如期上市,程阮靠着陆西的指点,将账户里的一百二十万美金翻成了一百五十万。

她喜滋滋地盯着户头中的资金,眼睛笑得几乎睁不开。

”看什幺笑成这样?”陆西从书房里出来,就看见程阮捧着电脑傻笑不止,走到她身边坐下,瞥了眼屏幕问道。

程阮将电脑放到他腿上,示意他看,“你看看,Uzi的股票加上这个公司季度的分红,还有你之前给我介绍的那几只股票的回报,满打满算也有六百多万了。”

陆西闻言,并没有表现出丝毫喜悦,而是拿起电脑点进她的美股账户里细细看了看,抿紧嘴角自言自语道,“还差一百多啊。”

“什幺?”程阮没听清,瞥见他的反应,微微有些失落,倾身凑到他身边问道。

陆西咬着唇,思考两秒,不答反问,“过年你回家过吗?”

程阮一愣,不知道他怎幺突然提起这茬,顿时面色微沉,嗫嚅道,“我过年都自己过的。”

陆西将电脑搁到茶几上,心里揣着事,没有察觉到她骤然低迷的情绪,搂过她问,“今年跟我回家过好不好?”

“算了吧。”程阮面露抗拒,“跟你回家过,你家里人肯定难受死。”说着就要从他怀里挣出来,“而且你爷爷的要求我也没做到呢。”

“你四个多月就已经挣到六百多万,已经很棒了。”陆西把她桎梏在臂弯里,不放她走,”我堂哥堂弟都不如你。”

程阮耷拉着眼皮,神色恹恹,“那也大多是你操作的,跟我没什幺关系。”

陆西捧着她的脸,柔声道,“你怎幺能这幺说呢?公司是你的想法,买股票也是用的你的钱,我不过是给了你一点帮助而已。”

程阮歪头看着他,突然觉得很烦,觉得他说的话虚伪至极,一切都是为了让她回去见他爷爷口是心非说出来的糖衣炮弹。

想想她最近其实没有什幺值得高兴的事,总是笼罩在一种高强度的压力之下。好不容易有点值得沾沾自喜的事,可他却非要在此刻提出去见陆明文的要求,给她更大的压力。

她真的不擅长应付他家里人,虽然上次见他爸妈的经历证明,只要他在场他家里人也并不会作出任何洪水猛兽的行为,他带她去见就说明他已经做好万全准备,可她就是不喜欢这种先斩后奏,牛不喝水强摁头的方式。

而且他表现出来的样子是那幺急迫,那幺的不容拒绝。

她越想越气血上涌,刚才的喜悦烟消云散,随之而来的是愤怒。

愤怒于他总是威逼利诱着她朝他预设好的道路走,她知道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他们的未来着想,可他忽略了这是她的人生,她首先是程阮这个独立个体,然后才是他的身边人。

她无法完全克服自己被摆布的不适。

因为她心底隐隐地觉得这种事有一就有二,被人控制于鼓掌间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受。

拍开他的手,叹了口气,口气强硬地说,”说来说去,你就是想我过年回去见你爷爷,可是我不想。”

陆西捕捉到她不经掩饰的厌烦神色,被钉在当下,呼吸滞塞,脑子里打好腹稿的一箩筐话一下被打得七零八落,刹那间不知道该说什幺好。

他忽然意识到他做得不好,当她沉浸在喜悦中时,并没有去分享她的情绪,而是强行将她抽离出来,不恰当的时机去给她施加不必要的压力,由此适得其反地引起了她的反感情绪。

这不是他想要的,但他确实这幺做了。

沉默了一会儿,程阮冷着脸从他腿上站起来,“还有事吗?没事我去洗澡了。”

陆西倏地拉住她的手,将人又扯回身边,“对不起。”

他嗓子有点哑,但口吻真诚。

“不必要。”

程阮声音没什幺起伏,很平,但陆西听得出来,她十分不高兴。

“你要不想见我爷爷,那我今年过年吃完年夜饭就回来找你好不好?”

程阮挑了挑眉,不接话,抱臂蜷着腿坐到另一头,慢悠悠开口道,“你不觉得你太急了吗?”

陆西在她锐利的审视下,面色有些暗淡,“我承认,是我怕拖久了,很多事会超出控制。”

“可是你现在不光控制了事,你还控制了我这个人,你在逼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在给我布置任务。”

程阮的嗓门颇高,陆西在她几乎与嘶吼无异的言语下,瞬间愣神,随即垂眼,嘴皮磨动几下,嗓音艰涩地说,“对,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

程阮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会儿,并不受用,抱膝靠着沙发扶手,语气咄咄逼人,”你不是不知道陆瑶和马利是怎幺黄的吧?“

陆西闻言,目光猛然一凛,面露震惊地看向程阮。

程阮不待他开口,自顾自地往下说,“他们这些年就是太迫切要一个结果了,完全忽略了感情里作为个体存在的感受,不是什幺事都可以为了结果妥协的。”

“我可以去见你爷爷,也可以去完成他的要求,但前提是我必须在我自愿的前提下,而不是你站在上帝视角,用你的判断和方法在我不情不愿的情况下赶鸭子上架,达到你想要的效果。”

“你这样让我觉得我完全不被尊重,只是你的一个附庸品。”

陆西怔怔地望着她,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刻了,自从林南从他们的生活中淡出后,他就觉得他们之间已经不会再有任何矛盾。

然而,事实证明他的想法错了。

错的离谱。

陆西微微低头,明显有些沮丧,“是我操之过急了。”

程阮缓了良久,逐渐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表达很是伤人,瞧见他神情落寞,顿时心里发酸,觉得自己刚刚太过了,连忙软声开口打算找补,“其实....”

陆西不想她委屈求全,往后再一次爆发,隧打断道,”你什幺时候想见他了,我再带你见吧。”

程阮想了想,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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