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归芳尽 轻雷

春雨已经绵绵下了数日,有时雨线如同新丝,天地一片白茫茫,有时又若有若无,如同幻梦一般。

庭中石绿苔青,庭外青山遍湿,黛云低垂,半空迷蒙,院墙边一架荼蘼,花瓣被风雨打落得满地都是,青青白白,无限可爱,无限可怜。

暮春将尽,初夏才现面目,东风携着清凉洁净的湿润水汽其中的萌动气息固执地往人身上扑。

王瑗和她们坐在门前观看庭中春雨,围着小几各人做各人的事。

星汉伏在灯下,阅读《春秋》,菊人和玉人同席坐着,正为书中某些观点而小声争论着。

在她的感染下,她们也渐渐养成读书思考,学以致用的好习惯,就如染丝,染苍则苍,染黄则黄,故染丝之时不可不慎重。

她回来后就将她抄来的书籍供她们抄写翻阅背诵,前几天她们又一起动手整理冬衣冬被,将其折得整整齐齐后放入箱笼里,再将春衣夏衫收拾出来。

最近军中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她在处理完日常军务后,又在空闲之余对这些书籍做一些简单的注解,方便她们阅读,在为雍容上课时,发现她也有了很大的进益,现在正试着

学写一些文章,交给她修改建议,于是她也想起了她那本搁置很久的手册,删删改改,却没有多大的进展,她想这一定是她现在阅历还不够广博的缘故,所以没有灵感,这令她十分烦恼,正在暗自烦恼之际,望向门外淅淅沥沥春雨,前几日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开始浮现在心头,她便翻开了《匈奴列传》,想在其中寻找答案。

匈奴,它的先祖是夏后氏的后代子孙,名叫淳维。

她的手指缓缓滑过竹简上一行行的字。

当初,匈奴喜欢汉朝的缯絮食物……现在单于改变习俗喜好汉物,汉物的总数不过占到匈奴风物的十分之二,则匈奴尽数归于汉朝了。

汉朝的缯絮做成的衣袴,在草木荆棘中骑马奔驰,不如旃裘做成的结实耐用……

一匹乌孙天马从花草间如风奔驰而过,天马通体雪白,白中带金,纯净而无一丝杂色,在日光照耀下,金辉灿灿,如一道金光,从西至东,四蹄踏过残花浅草,呼啸而过。

马上青年男子年约二十余岁,身穿红锦黑缘袍服,披发左衽,腰系革带,黄金带钩,头戴黄金鹰冠,发冠折射金辉,间或一闪,映亮他忧郁目光。

南风熏熏,在急速奔跑的马背上,猎猎鼓入袖中,在肌肤和丝衣间反复折荡,涌动,致使广袖飘举如同天际轻云。

自匈奴分裂为南北两部后,有南北两个王庭,北庭遁逃西方,匈奴故地被辽东群山间的鲜卑人占据,南庭南附大汉,成为他抵御北方戎狄的屏障。南庭最初居住在塞外,黄巾之时,朝廷征召南匈奴出兵,匈奴国人恐惧汉朝他们无法拒绝的永无穷尽的征兵,让他们灭绝,在单于长子带兵入塞后,攻杀单于,长子想要回去,却被害怕长子报复的国人而拒绝,由老王代理国政,长子想向朝廷请示派兵帮助他回到匈奴,而此时恰逢皇帝驾崩,无心管理,他只能留在黄河以东的塞内自立为单于,将随着大军行动的牧民,奴隶,牲畜分为五部管理,青年男子正从他掌管的西方部落巡视而回,回到驻地,河东平阳。

河东,位于黄河之东,有表里山河之誉,是从前晋国故地。

从前这里戎狄杂居,成王桐叶封弟,将位于夏墟的晋国分封给他,同时将有九种姓氏的九部戎狄一并分封给他,由于华夏和戎狄生活习俗不同,成王告诫他用夏代的政令,戎人的法度统治这里。

汉朝对于内附的匈奴羌胡,大半也采用这种方法,各沿其法,不强迫他们改变原有生活习惯,与汉人杂居,但必须要听从朝廷征调,贡赋,出兵。

河东地处东西两京之间,是联系关西关东的水陆交通枢纽要道,是汉朝主动北上出击匈奴,向塞上五郡输送粮草,运转物资的必经之路,同时这里土地肥沃,谷物充足,人民富庶,其间盐湖解池更是中州的产盐重地。

比起关西,河东先受到南风的吹拂,晚春花尽,嫩叶转青,夏木阴阴,树荫满地,夏鸟脆鸣,夏风清凉,夏花初繁,晴日阳光透明,以及风中传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气息。

回到位于平阳的府邸,有奴仆上前替青年牵马,青年如同往常一般向室内走去,忽然被人止住,正是那日旁观社祭的匈奴少年。

“王子殿下。”少年紧紧跟着。

“何事?”青年神情黯淡萧索,语气惫懒,似乎是急切地想要回房休息了。

“我已经等了很久了,就是想要第一时间告诉殿下。”

“说。”

少年却又踌躇起来,垂下目光,胸膛微微起伏着,旋即下定决心,睁开双目道:“这一次千真万确,我见到了,小夫人。”

“你说什幺?”

一字一句如同未曾远去的暮春春雷,他僵在原地,片刻后骤然转身,扶住他的双肩,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少年感觉他的手轻轻扶在他的肩上,但是手指却狠狠嵌入他的皮肉里。

他将双手撤回,不可抑制地抖动着,沉默了好久,手足无措地站在满目春晖中,悲哀闭上双目,心再度不可抑制地蓦然生痛。

瑗瑗,瑗瑗,他怎幺能够忘记,他时刻牵挂于心,深藏于心,毕竟,那是他,最爱的人。

最恨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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