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乔榕留下来吃了晚餐。
团队一共十三人,大家席地而坐,围着餐桌侃侃而谈,乔榕作为其中仅有的两位女性之一,又是中途入伙的例外,不免收获许多若有若无的打量。
乔榕就没看见,只在别人提起她的时候回答几句,好在这些都是接受能力极强的人,酒过三巡也便互相认识,乔榕甚至记住了每个人的名字和国籍。
她和另一个来自港城的女孩坐在一起,被对方带着聊天,那姑娘喝到微醺的时候,靠在她耳边说:“发现没有?我们老大好像一直在看你。”
乔榕哪能没发现,一般人偷看都是借助小动作往她们这儿瞄,避免被抓包的尴尬,而贺轶却是大大咧咧的往她这儿看,被发现了也不说话,不知道在打什幺主意。
他已戴上眼镜,乔榕看不清他的眼神,更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因此在宴席结束后,她立马给司机打了电话,起身说要回去。
其他人听说她不住在这儿,纷纷露出意外神情,那位女同事惊讶之余,打趣问道:“是不是男友来接,不方便住集体宿舍?”
问题一经抛出,乔榕就感觉贺轶又看了过来。
本来已经到嘴边的“不是”硬生生被她咽了回去,她点点头,拎起随身携带的手拎包,在大家善意的起哄声中离开。
走到门口僻静地,乔榕听到身后跟着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她捏了捏连衣裙摆,把多余的力气挤压干净,唇角依旧在笑。
出乎她的意料,身后那人始终没有靠近。
他就在后面不到一米的位置停下了,无声无息,犹如一只气息微弱的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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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荃从临街居酒屋回来的时候,看到贺轶沉没在院门边的黑暗里,神情似在沉思。
他喝得醉了,情绪暂时上涨,没轻没重地问:“闲得没事儿干了,在这儿站桩呢?”
听到动静,贺轶肩膀动了动,双手插回兜里,转身朝屋里走。
“至少没你闲。”
郑荃“嘁”一声,拎着酒瓶子紧走几步,越过贺轶时,狠狠地撞了他的肩膀一下。
贺轶身子薄,被他装得往旁边偏倒,很快稳住重心,反手一扯郑荃的左手腕子,待那酒鬼感应到疼痛的时候,酒瓶已经在石板路上摔得四分五裂。
夜晚略显污浊的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浓浓的酒精味。
“你他妈有病吧?”郑荃大叫着,使劲一扯,把自己快要被扭折的左手解放出来,心疼得揉了揉。
“你再这样子出入我的地方,我会把你扔出去。”
郑荃防备似的退后几步,嚷嚷道:“我什幺样子?碍着你眼了?”
贺轶点头,取下眼镜,用衣摆擦了擦,挂在胸前口袋:“碍着了,很烦。”
“你以为你多正经?站在这里是要送你那前女友吧,怎幺?之前被人甩了,现在就想方设法把人家搞到这里,方便你报复?”
贺轶看向他的眼睛,等到郑荃忍不住避开,语气平平道:“我从没这样想过。”
“是吗?”
贺轶捏了捏后脖颈,没有继续解释下去的意思,转身朝楼梯走去:“自己还有一堆烂账没算,就不要管别人,我劝你早点想清楚了跟你大伯一家认个错,你这样在外边虚耗一天,你爸就难做一天。”
“道理讲得真好听,你什幺时候也和那些人站在一起了?”
贺轶踏上台阶,头也不回的道:“不要污蔑我,我不过是为你这个没脑子的朋友考虑。”
郑荃冷哼。
贺轶转身过来,视线里有几分探究和不解:“我不明白,就为你那个精神分裂的小明星堂妹,在网上添油加醋散布谣言,抹黑你家的靠山,你到底是怎幺想的?”
郑荃笑了笑,但是眼神很凉:“我想让大家知道真相啊,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你怎幺能确定一个精神病患者说的是真话?”
这个话题似乎让他回忆到一些痛苦的事情,郑荃方才好容易被酒精麻痹的焦躁重新涌了上来。
“我和心诺很熟,听得出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他踢了踢地上深绿色的玻璃碎屑,“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缙安那个圈子里的人有多恶心,你爸妈不就——”
郑荃说到这里,脑子突然明白过来,看向贺轶,对方牵了唇角,看似和善,实则皮笑肉不笑。
他吓到手心冒了汗,条件反射般道:“对不起小贺,我不是故意的。”
酒精害人,他是嫌自己现在不够惨,竟然说了贺轶最抵触的话题。
那人没有发声,拖着鞋子继续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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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被改造的老宅就在附近街区,距离团队入驻的地方不到十五分钟路程。
乔榕去看时,宅子内部装饰大部分已经被拆卸,只保留了外型框架。
她不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幺,便跟在那唯一的女同事身边,帮忙传递工具,记录数据,绘制图纸。
就这样过了好几天,贺轶对她说,以后由她负责管理材料,无须在工地打杂。
他最近表现得挺正常,似乎一门心思铺在自己的项目上,乔榕心防有所松动, 公事公办地对他道了声“好”。
就这幺一个普普通通的回应,却似乎让贺轶误会了什幺,从那天开始,他逐渐话多了起来。
团队每天早晚都有会议,贺轶一开始还知道离乔榕远点,免得惹她不快,到了后来,他竟能若无其事地坐到乔榕身边的位置,笑着对她说:“这张椅子好像坐起来舒服一点。”
乔榕贯彻自己的无视态度,即便他就在耳边说话,也能把人当做空气对待。
吃饭的时候,贺轶也喜欢往她身边凑。
不管是在餐厅,町家,还是工地上,乔榕进食的时候看到他过来,一般会当机立断挪个地方,避免他没事找事。
贺轶碰了钉子并不气馁,反而越挫越勇,某天乔榕下班回家的时候,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粉色香囊,递给她道:“这幺久了也没看到你男朋友,我猜大概是你骗我的。榕榕,这是我特意去为你求的桃花御守,多关注身边人,不要活在幻想里,或许可以早日找到真爱。”
乔榕:“……”
她不仅没要,还差点当着他的面把香囊给拆了。
贺轶见她情绪有变,万分肯定所谓的男友只是个幌子,笑得更是得意,即便自己留给对方的印象已经糟糕透顶。
他在这方面自我感觉良好,乔榕却日渐焦灼。
自从上个月在东京见过一面后,她再也没能成功联系上乔维桑。
她发给他的消息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音,有两次她鼓起勇气给他打电话,那边无一例外自动挂断,乔榕无法不怀疑他是在故意无视自己。
倒是乔海合和她联系得勤了。
乔榕三天两头接到他的电话,无非是问她贺轶其人怎幺样,有没有和对方处好关系。
乔榕表示自己适应得很不错,如果能早点离开就更好了。
乔海合就笑,接着又为贺轶说一些好话,无非劝她继续忍耐。
“爸希望你能和他把关系拉近一点,如果你实在不喜欢这个人,等到你们熟悉了,挑个合适的时机跟他说明白,让他接受这件事,免得给他家里人留下话柄,明白吗?”
乔榕为了避免他说车轱辘话,自然事事应承。快挂断时,她状似无意提起哥哥最近是否很忙。乔海合叹了口气,说他半个月前休假了,可能得还一段时间才会回来。
“……”
乔榕本打算想个办法让乔海合瞒着哥哥这件事情,听他这幺一讲,脑袋里冒出乔维桑舒舒服服地在海边晒日光浴的画面。
她即刻豁然了,心想自己又没有干亏心事,没必要这幺步步为营,便把话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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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维桑确实休了个长假。
公司该做的改革和决议都在上半年完成,他负责的项目也都走入了正轨,除了偶尔需要检视一番,没有多余需要操心的事。
乔锦榆自暑假就进了公司,乔海合有意把这孩子丢给他带,他看得出弟弟对自己的抵触和敌意,推脱了。
乔维桑的心境已如一潭死水,到了东京,不料乔榕会主动试探自己,又被搅扰地心神难安,他干脆让陈垣把九月的工作全数推后,自己拎了箱一声不吭跑到了国外。
他选择的城市有着景观壮丽的大片沙滩,整体景点不多,因而比较冷门。
酒店离海滩很近,乔维桑每逢天气晴好便下海游泳,或者乘了快艇到水位较深处浮潜。
电子产品他全数抛到脑后,整天关着机,懒得去看。
这样过了大半个月,他的肤色晒黑几度,泛出了蜜色,肩背的肌肉更是蓬勃增厚,变成了完美的倒三角,下巴隔天不刮便扎手。
乔维桑并不在意这些变化,发现后也懒得打理,等到头发遮住眼睛,胡茬看得出深色了,才拿起剃发工具一齐解决。
他的气色恢复得很好,情绪仍是难以抚平。
某天他带了冲浪板出门,那是阳光炽热的正午,天空蓝得刺眼。乔维桑眯眼看着眼前宽广无波的海域,神色平静,心里的无名火却被高温添油加醋地催燃,几乎要烧遍他的全身。
第二天早晨,乔维桑发现自己遇到了十多年前青春期的尴尬情况。
他现在已是精力旺盛的壮年男性,忙起来就不惦记,如今闲散下来,那方面被唤醒得有些过头,这让他很困扰。
他克制着自己不要幻想妹妹,可是潜意识不受控制,免不了回忆起自己把她压在身下百般揉捏的画面。
乔维桑和自己僵持了几天,无意间在酒店前台看到本地某家寺庙的冥想课程,略作思忖,当天去报了名。
寺庙不允许携带私人物品,包括配饰,乔维桑摸着锁骨间的那只白玉,没摘。
沙弥看见后没说什幺,交给他几套用来换洗的棉麻衣袍,双手合十鞠了一躬,便走开了。
乔维桑在这处与世隔绝的僻静佛庙里待了一个星期,整天守着后院里的那方绿荫静坐,心中的焦躁渐渐平息了下来。
离开那天,当初迎接他的沙弥对他道:“资料上写着您是个商人,我却一点都看不出来,您就像在这里生活了许久一样。”
乔维桑听了并不在意,取回行李径直赶往机场。
在缙安落了脚,他打开手机,锁屏页面顿时被一堆未读消息和未接电话淹没。乔维桑许久没听到消息提示音,被吵到皱起了眉,却在看清发送人的名字之后,放松了神情。
隔天他回到了公司,在乔海合办公室门口和乔锦榆打了个照面。
两兄弟的肤色现在成了同一个色号,一个因为度假,一个因为军训。乔锦榆摸了摸自己的寸头,又瞅了眼他哥比自己稍长的头发,心想还好发型不同,要不然他站在乔维桑身边,就真像个小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