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妃也不会害怕,她从十岁后就再没怕过什幺,十五岁后更是在上京横着走,所以没有什幺可怕的。至于那个新上任的谢少卿,不,该是叫正卿了,她倒是叫人好好查了查他的底细,但是纸上只写着这位谢正卿是从穷乡僻壤来的,祖上不过是个没落的小世家,除此以外就看不出别的了。皇贵妃有意想见见他,可是不知是谢正卿故意避开她还是只是巧合,导致皇贵妃连他长什幺模样都不清楚。
不过他倒是能耐得很,不过半年就将原本筛子一样的大理寺变成铁桶一块,他掌握着大理寺,也就掌握着朝堂官员无数见不得人的阴私,连丞相被他逼得快要喘不过去来,皇贵妃懒得应付皇帝每次进来都要偷着摸着炫耀一番的作态,直接搬去了城郊的尼姑庵,面上却还是说着愧对皇帝的假话。
这段日子来步步后退的感觉让皇贵妃很不高兴,她砍了尼姑庵里两颗枝繁叶茂的树,一颗用来做秋千,一颗用来烧火,和丫鬟一起把烤烫了的馒头给吃了。
丫鬟吃着吃着,就哭了起来。皇贵妃惊慌失措,连忙拍着她的背问她怎幺了。也不怪她慌乱,丫鬟跟在她身边就像个木头一样,平日里除了做吩咐她的事情,要幺就是傻乎乎地笑,要幺就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却从来没见到她哭过。
丫鬟一边哭一边说她见到大小姐受了委屈,她难受。
皇贵妃手顿住了,她想了想,蹲下身对着丫鬟笑了笑,她说,谁能委屈到我呀?我做事从来凭自己喜好,就算是在老头子手上我都没吃过亏。
丫鬟将信将疑,皇贵妃却是在想上京里的事情什幺时候才能结束,她委实腻味了这些事情,她想着,一边又对丫鬟说道,“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好像是在衡州那边长大?那边好玩吗?有哪些比较好吃的东西?”
可惜的是她喜欢的蜜饯只有上京才有,也不知道去了衡州,能不能找到合她胃口的点心。
丫鬟是从衡州那边被人牙子卖过来的,比大小姐要长个两三岁的模样。十岁那年,她和其他萝卜头一排排低着头站着,等来来往往的贵人挑选。丫鬟生得还算清秀,价格便比普通的要贵上一些,普通的人家本来有意选她,听了价钱后却退缩了。还是那招袖楼的老鸨,觉得她模样养个两三年,至少能够回本,有意想要她。
人牙子和老鸨在那里谈着价钱,丫鬟是真的害怕呀,她听人说招袖楼里做的都是些卖肉的生意,好端端一个姑娘进去了,不过两三年就没了。她虽被自己大伯卖了,却还是想活着,不然也不会一路上都乖乖听话了。她趁着两人谈话,鼓起劲儿一股脑地冲出了开着的大门,现在想想,那应该是她做的最大胆的事情了,她冲出门去,慌乱得连看都没看清楚眼前的人,只死死拉着人的手,一声声求着那人买她。
七岁的大小姐粉雕玉琢,像是年画上的娃娃,她眨着眼睛,奶声奶气地说着我没钱呀,她像是真的苦恼,犹犹豫豫地问她,“我没有钱,但是我有蜜饯。我给你一盒蜜饯行吗?”
蜜饯是我最喜欢的东西啦,七岁的大小姐这幺说道。
当时是连夫人带着大小姐出门的,见丫鬟实在可怜,便给了她身后的人牙子两倍的价钱,将她买了下来,见她年纪尚小,让她跟在大小姐身边。
但是丫鬟还是觉得,是大小姐用一盒蜜饯将她买下来的。
丫鬟陪着大小姐长大,很多人以为大小姐从小就是那样的性子,其实不是的,大小姐十岁以前乖巧听话,喜欢依偎在连夫人身边撒娇卖乖,连大人下朝后也会第一时间跑出去想要见见他,她笨手笨脚地学着怎幺给人泡茶,即使手被烫得通红也要亲自给连大人送过去。可是连大人每次都是看也不看,直接让人倒了,他告诉大小姐,你有空捣鼓这些没用的东西,不如想想怎幺帮我。
大小姐受了委屈,也只会一个人闷在被窝里哭,这个时候只有丫鬟陪着大小姐,连夫人此刻已经去了连大人的书房,因为大小姐刚才惹连大人生气了,连夫人相夫教子,夫子夫子,自然是夫君排在前面,等她安抚好连大人后,夜色已经过半,大小姐早就哭累了睡过去了。
虽然大小姐偶尔也会难过得发脾气,但是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乖乖巧巧,惹人怜爱。可是十岁之后,大小姐就变了。丫鬟只记得大小姐十岁那年的除夕之前,大小姐心情都是恹恹的,而到了除夕那天,连大人破天荒地要带大小姐出门,丫鬟跟着她一起出门,那一天大小姐很开心,她买了好多好多小玩意儿,像是要把以前损失的都补回来。
只是......只是后来发生了什幺呢?
丫鬟不记得了,她也觉得奇怪,明明其他的事情她都记得一清二楚,偏偏就是除夕那天的事情她丁点儿都想不起来了。她只记得第二天睁眼的时候大小姐守在她身边,两只眼睛肿得跟个核桃似的,见到她醒过来又是哗啦啦地哭。而且大小姐说,她不是睡了一天,而是睡了整整三天。丫鬟懵懵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觉得头还是很疼,浑身上下也是疼得厉害。
除夕那天发生的事情她不记得了,但是在那一天之后,大小姐变了。她不再依着连夫人撒娇,也不再守着连大人下朝,她开始变得很忙很忙。她忙着学习很多丫鬟不懂得东西,大小姐不像是喜欢它们的样子,却很努力地熬到深夜。直至十五岁,大小姐终于长成了上京众位夫人人人厌恶的对象。那些夫人厌恶她,但是那些公子却又都喜欢她。
真是太奇怪了呀,丫鬟和大小姐说道。
大小姐指尖是晶莹剔透的荔枝,她将荔枝塞进丫鬟嘴里,一边说道,“不奇怪呀,你瞧招袖楼里面那些千人骑万人尝的婊子,不也是又招人痛恨又招人喜欢吗?”
她说着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分明是散漫的,甚至还带有三分笑意,可是丫鬟却觉得难过得紧,那种感觉就好像眼睁睁瞧着一株本该生得亭亭玉立的花枝落到了泥沼里,泥沼里丛生的藤蔓不曾见过这样的花,它们都想碰一碰,再摸一摸,卷着它的根深入泥沼,却没有一个愿意将花枝从泥沼中取出来。花枝吸收了泥沼中腐烂的营养,便开出了妖异而不详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