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付南时是在新生开学典礼的时候,付南时作为新生代表上台讲话,因为顾小凡座位靠后,其实并不能看清他的模样,可是少年清朗的嗓音穿过层层人群传递到她的耳膜,竟然如此令人心动,新生代表就意味着这次小升初的考试全校成绩最高的学生。从入学开始付南时就是风云人物,成绩好,长相好,情商高,深得老师同学的喜爱,两千多人的初一年级每一天在人群中总是会被提到的名字一定是付南时。
多幸运,付南时和顾小凡分到了一个班,让这份隐秘的暗恋多了更多的真实的触感。顾小凡成绩一直很稳定,她很努力,又因为资质平庸所以可以把全校排名稳定在前十名又怎幺也挤不进前五,这次她遇到了一个负责任的中年女教师,在最大程度让一个将近七十人的班级保持公平,根据成绩,付南时这个H市一中的“明星”顺利成章地成为班长,之后是四个副班长,再之后是各科课代表,顾小凡因为语文成绩将近满分成为了语文课代表。
上学最让顾小凡心动的时候大概就是她收语文作业收到付南时书桌旁的时候吧,即便教室里喧哗得像菜市场,即便少年一边从书包里找作业本一边跟着同桌谈天说地未曾多看她一眼,她仅仅抱着其他同学的作业在那里等待,她都紧张得心脏咚咚跳个没完。只有上课老师叫他站起来答问题的时候,她才敢明目张胆地望向他。
主动搭话,成为好朋友,这些都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她知道他大概是永远注意不到她的,亦如她的名字------渺小且平凡,所以这份暗恋仅仅是一个少女没有任何实施计划的凭空幻想。一粒尘埃的倾慕,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值一提。
除了学校生活,她的家里也正发生着变化,一些秘密的,一些不可告人的变化。父亲以前如果能保持一个月来一次,后来变成两个月来一次,这些日子算算距离上次顾小凡见到顾明朗已经有半年之久了,而杨晓呢,每一天起早贪黑的出门,脸上的妆越来越浓,顾小凡还是觉得她妈妈越来越瘦,越来越丑。
初一下半年的一天,顾小凡放学回家之后见到了李纯,她永远记得推开门的刹那,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同时回头望向她时,她内心的震颤,如果不是妈妈穿着她的睡衣,头发是温顺的扎在背后,她或者也分不清楚。
“小凡,怎幺不进来?”
老天啊,她们为什幺连嗓音都差不多......
她看着眼前两个人相视一笑,而后妈妈终于开口说:“小凡别傻站了快进来,这是你二姨。”
后来的一切开始变得魔幻而不可控制,李纯出入她家的频率从每周一次,到每周三次以上,她有几次被带到她现在的家里小住两日,后来她才知道,那几天一定是爸爸来的日子,而那姐妹俩不想让她破坏了她们的“计划”。
对于当时的顾小凡来说,单单是去付南时家住两天,就这几个字从脑子里过一遍都足够她悸动不已,付南时是她只要想起来就会脸不自觉发烫的人啊......
暗恋从来都是一个人的人荒马乱。
其实并没有发生任何事,一个感情淡薄的继母带来小住的朋友家孩子,对于付南时来说能有什幺特别的,淡淡打过招呼,就各自回到屋子里写作业睡觉,吃饭的时候坐在桌子对面,顾小凡就差把脸埋在饭碗里,除了应付父亲和奶奶的客套寒暄,也不多说话。吃完了会帮忙刷碗,但是作为客人,朴实的父亲也不会让她做的,最后又默默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大概是个害羞内向的女孩子......
世界是不会眷顾任何面对风险毫无招架之力的少年的,再后来顾小凡没有再来过,继母突然消失,无数讨债的人把父亲逼入绝境,奶奶心脏病发作,最后他相继听到了两个人的死讯,这一切竟只发生在两周的时间。
学霸校草成了痛失双亲负债累累的可怜人。
顾小凡没有时间可怜他,注意他,她的生活也发生着她无法想象翻天覆地的变化,十五岁,她有了一个健康的,野心勃勃的新妈妈。而真正的杨晓已经病入膏肓决定亲自结束身体的折磨,她把自己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了自己妹妹,她的妹妹会继续替她爱她的爱人。
那一晚含有毒药的汤,是她的女儿喂到她嘴里的。在她死之前,她拉着顾小凡的手,久违的温柔对她说:“对不起我的孩子。”
顾小凡是不知道那个碗里有毒药的,她看着母亲在床上痛苦的挣扎口吐鲜血,她吓坏了,她要打120被李纯拦住了。
“你妈不在了,你也要进监狱吗?”
后来李纯应该又是说了些什幺安慰的话,大概是杨晓本意如此,她身上沾染了赌瘾本就时日不多,她扛不住痛苦选择了轻生,她把自己女儿懦弱的把柄亲手送到李纯手里,以保证“计划”顺利进行。
当时在顾小凡脑子里只剩下一个结论:把脆弱的母亲推入往生的人是她自己。
杨晓没有葬礼,什幺都没有,因为她是代替李纯去死的,她被扔进了河里,成了一具浮尸被打捞起来时面目全非,她的一生,见证的人少之又少,悄悄的来而后化为尘埃。
李纯在确定杨晓的尸体被认领火化后去了S市,整个家里就剩下了顾小凡一个人。
你感受过整个世界坍塌的吗?当她放学走进家里,空荡荡的房子四面传来森森凉气,是母亲所以还是会难过,除了难过还有无穷尽的后悔,委屈,恐惧,绝望五味杂陈。
至此之后,顾小凡再也没睡过一次安稳觉,被噩梦惊醒成了家常便饭,所以,她强撑着不睡,学习累了,就出门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空无一人的街道反而比家里更具备安全感,似乎只要不是家里哪里都是天堂,家里总是死气沉沉令人窒息。
那日她凌晨一点,从家里走了半个小时,路过一家24小时营业的肯德基,灯火通明的店内除了角落位置上趴着一个穿着一中校服少年,再也没有一个人。
只需一眼,她就知道那个人是付南时,付南时的校服左边袖子上被他的同桌画过一只皮卡丘,因为这个事班主任还当着全班的面批评过他,所以付南时就又买了件新的穿,旧校服再也没穿过。
她只是站在橱窗外向内看,驻足几分钟又悄悄离开,她不能惹麻烦,她不敢惹麻烦,尤其在这个时候。
第二天,鬼使神差地,她同样的时间又到了那家店门口,少年还是那件旧校服,校服很脏,少年也有些邋遢,找不到一点当初校草的样子,落魄的像是被丢在路边的流浪狗。
这次看了很久,直到看到他那双干净的手全是细细密密的小口子时,她推开了店门,走到服务台点了两个汉堡两杯可乐,这些声音打扰不了疲惫的少年,直到她端着餐盘走到他对面坐好,付南时听到声音第一反应是迷糊地站起身,拿起手边的书包做了一个鞠躬的动作低着头离开,他大概是遇到好多故意找茬欺负他的人吧。
他可是曾经闪闪发光的人。
“喂。”她叫住他。
终于付南时擡头看清眼前的人,少女长发编成麻花辫,穿着白色长袖连衣裙,夏末最后一点温度让她额头上沁出一滴汗珠,素素地坐在那里,和在班级里躲在角落里自生自灭的女孩别无二致又似乎更鲜活一些。
付南时也没想到自己这幺狼狈的样子被人看到,尴尬而拘谨地站在原地,倒是不知道该做什幺。
“陪我吃饭吧,这个给你。”顾小凡把一个汉堡放到他的桌边,之后看是默默打开自己的汉堡,默默地吃着。
从午饭之后已经十二个小时没吃饭的胃适时地发出惨叫,少女像没听见似的只是低头吃汉堡,他面露赧色坐回座位,拿起汉堡吃了起来。
街道上已经没有多少车辆和行人,店里除了一个值夜班的店员就只剩下闷头吃汉堡的两人。付南时觉得难过极了,鼻尖泛酸眼泪挣扎着想溢出眼眶,好在他睁大了眼睛把眼泪憋回去了。
少女竟然吃的更快,她坐在对面小声吸着可乐望向他,心中除了怅然竟是共情,他如今这样有一大半是因为李纯吧,她现在的惨状也多亏了李纯呢,付南时再也不是高高在上让她可望不可及的星星,如此熟悉,熟悉到像这个世界另一个伤痕累累的自己。
“去我家住吧。”她突然这幺说。
付南时愣住睁大眼睛看向她。
少年静默下来,他就是因为不想麻烦别人才拒绝所有亲戚的“关怀”,天天在肯德基店趴在桌上休息,他需要晚上十二点再进屋,在早晨六点前离开,这样才能不打扰店家的生意。
“我家就我一个人。”少女如此坦诚望向他,干净得像是天使。
后来店员只记得那天夜里两点半,在店里住了三个月的英俊少年,背着重重的书包跟着少女离开,再也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