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前夕,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宁馨不得不返校复习,她端坐在座位上,拿着笔皱眉的模样,倒有种严肃认真的意味,就算只是做做样子,班主任看了心里也舒坦。
她确实是在做模样,除了应用英语能保证及格,其他科目几乎全部宣布阵亡,事到如今临时抱佛脚已不管用,还不如干脆躺平任嘲,当个缩头乌龟这学期就过了。
已是高三上学期,期末复习,尖子班的风气很自由,班主任管得并不严格,任由学生自由安排时间,而且这群学霸根本不把普通期末考放心上,他们各自有打算,或在图书馆自习,或在备战某个国际竞赛,或为出国留学准备材料,因此教室极为安静,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学生在闲聊。
她在座位上摸鱼,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摊开的练习册一个字也没动,思绪正涣散着,耳边不期然响起了某段澎湃激越的音乐,这是不久前编导给她发来的,国际上知名音乐家的最新力作,描绘了冬日里瑞典的雪国盛景,恢宏盛大的乐声让那场永不停息的大雪历历在目。
中国南方的雪太过温柔了,纷纷洒洒的如同推棉扯絮,精致感有余力度感不足,全然不复乐声中涌动着的激越情绪,但不妨碍这首曲子正和窗外飞舞的雪花有共通之处,桌子底下的脚尖已不由自主踮了起来,随着心中奏起的乐声飞速起舞。
一个舞者的肢体就是她的表达器官,当她对世界的感悟达到了更深层次的时候,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时时刻刻都是舞台,她身上的每个细胞都会随着心中奏响的乐声共舞,即便处在嘈杂喧闹的环境中,舞台上那束聚光灯也会自然而然打在她身上。
她正对这段舞步有了新的想法,同桌女生突然开门冲进来,冰冷的风夹杂着点点雪粒一下子灌进了教室里,惹来几位闲聊的学霸的骂骂咧咧。
“喂!赵初阳,你开门能不能小心点?小小开一道缝就进来了,有必要动作这幺大吗?”
“好不容易捂热了点!”
“听说明年我们毕业后,教室就要埋线安装空调了,冷暖双模式,冬夏皆可用,为什幺我们总是最惨的一届?”
性格明朗的女生罕见地没有笑嘻嘻搭腔,而是神色凝重地冲到宁馨面前,将书包放到桌子上后,不自觉咬了咬下唇,深呼吸口气,神情肃然说道:“馨馨,有件事,我要跟你说,你现在有时间吗?”
那件事说开了以后,她对宁馨的态度改变了不少,尽管还是一如既往崇拜,时不时对着她的脸一顿吹嘘,但那种近乎狂热的迷恋已然消失。
宁馨欣慰于看到这种转变,这种脚踏实地的友谊让她感到安心。
灵感恰到好处,正是最佳创作时机,耳边的乐声却停止了,宁馨颇有些不舍地断了心中的想法,将一直握在手里的笔轻轻放下,微微擡起下巴,笑着点了点头。
“我有时间,你想说什幺?”
她的工作时刻充满着美感,赵初阳不知道是身为舞者姿态优雅从容的缘故,还是那种与生俱来的清贵气度,即便看了很多次,也依然难免被她的笑容蛊惑。
顺着她的桌子往上一瞥,赵初阳肃然的脸色有一瞬间的破功,还好她及时接住了即将掉下去的下巴。
练习册第一页,该写的题一个字都没写,清清白白干干净净,页脚上画了一只抽象派的小乌龟,乌龟身后还一路下了几个小小的蛋,其中一个破壳了,又是一只小乌龟。
她是怎幺做到的?用最优雅的姿态做出最令人匪夷所思的举动。
尽管她已经意识到,她的女神同桌是个小笨蛋,然而每次见到这种场景,总不免一阵牙疼。
百万滤镜褪去,女神是个笨蛋的现实真是太残酷了,身为工科天才的少女觉得已经无法抢救了,那种幻想破灭的痛,只要她看到宁馨的练习册和试卷上的分数就会重新经历一次。
收拾好复杂难言的心情,女孩正色道:“我看见陆洲了。”
宁馨惊讶地看着她,“怎幺了?”
上节课陆洲还在这里陪她写作业,有同学在窗外朝他招手,神色隐约有些焦急,陆洲出去后,只和那人说了几句话,又匆匆跑了回来,带着歉意对她说:“我现在有些事,要走一趟,今天不能送你回家了。”
当时宁馨点了点头,望着窗外的雪有些出神,对新的舞步她已经有了一些灵感,因此神色间有些漫不经心,只礼貌性地问了一句:“保送的事情吗?”
她从班主任那里知道陆洲获得了保送资格,但不是他上辈子读的大学。老班跟她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狐狸尾巴简直要翘上天了,带着一种既庆幸又与有荣焉的表情:“陆洲这孩子,是我见过天赋最好的学生,天生就是吃数学这碗饭的,就是英语和语文不大好,幸好没影响保送。”
末了,还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斜睨着她,用一种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语气对她说:“要不是他能力出色,怎幺着成绩都不会掉,我哪能任由你祸害他?”
到底是教了一辈子书的班主任,对于学生早恋这种事,嗅觉那是相当敏锐的,陆洲极力掩饰,却终究未能逃脱他的法眼。
宁馨对于他的阴阳怪气也只是付之一笑,并不感到心塞,作为一名学霸班的班主任,学生们在学习上都很让他省心,日常嘲讽差生已经成为他为数不多的乐趣了,她怎幺能剥夺这样的乐趣?
她不太清楚是由于她的介入让陆洲更加出色,因而获得了保送资格,还是前世陆洲本就有保送资格,最终却没有成功保送。
无论如何,对于陆洲这种偏科生来说总归是件好事,陆洲偏科太严重了,真刀真枪地打还真不一定能干过一般学霸。
陆洲似乎没有预料到她会提问,很多时候她对他的情况表现得并不上心,因此略微怔了一会儿,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抿了抿唇,目光纠结,犹豫片刻,只说了一句:“今天的事情,如果你想知道,我回头再跟你说,我先走了。”
他收拾好了东西,刚走到门口,又返回来,对她叮嘱一番:“现在天色黑得快,而且还下着雪,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我会给你家里打电话,让司机过来接你,你不要一个人回去。”
他表现得就像是即将离家的老母鸡,因此有旁观一切的好事者起哄:“陆洲,你是在养一个女儿吗?”
当事两个人对于这种起哄却表现得极为冷淡,起哄者不由得摸了摸鼻子,讪讪地停下了。
此时听到初阳的问题,联系到刚才他临走时的表现,宁馨觉得或许事情不是那幺简单。她收拢思绪,用两根手指敲了敲桌子,微笑着让初阳继续。
她淡然自若的姿态不免让人沉静下来,赵初阳舔了舔干燥的唇,思索片刻,说道:“我看到他在校北门二楼咖啡馆。”
她顿了顿,眉头竖了起来,明媚的眸子里充满了怒火,显然是在刻意压抑着怒气,“和夏千颖一起,那女的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就差没钻到他的怀里了!馨馨,陆洲他是几个意思?既然和你是……那种关系,为什幺还要和其他女生不清不楚牵三扯四?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吗?”
少女脸上的怒容和上辈子一模一样,横眉竖目、爱憎分明的性格一点都没变,她是直来直往,心中却并非没有更深层次的思量,她明明知道,朋友之间这种情况最为棘手,关系不错的朋友因为异性闹掰也并非罕见的事,很多时候瞒着对方是最好的选择。
但她偏不,她就是要将事实摆在面前,毫无保留,真诚得没有一丝半点杂质。
宁馨深感抱歉,因为曾经的她辜负了这样一份真挚澄澈的友谊。
顺着发丝,少女轻声一笑,歪着头问怒气冲冲的朋友:“我是碗里的,还是锅里的?”
女孩更生气了,“哎呀,我这不是比喻吗!你怎幺还有心思说笑!你要不信,我现在就带你去看!”
宁馨伸手戳了戳她气鼓鼓的脸蛋,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的雪,懒懒散散地说:“外边多冷,还在下雪呢,天又黑得快,我的司机应该快到了,你要和我坐车回去吗?”
“馨馨,你就不生气吗?一想到那场面,我肺都要气炸了!他怎幺可以这样!”
“今天下雪,我家做了饺子,帝王蟹和波士顿龙虾馅儿的,你爱吃海鲜,要不要去?吃完了让司机送你回去。”
女孩的注意力果然被成功转移,兴奋地大喊大叫起来:“啊馨馨你真是小天使!我要吃!吃着碗里的还要看着锅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