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知府苏登科是在千岁底下做事的,无不周全,批了银子不说还列出来一份采购的货单,去苏杭指定的店面提货就是,赵廉自然无不感谢的。二人本是同一年中的进士,苏登科又邀他去府上喝酒,一来二往,一同赏了不少丹青画作,索性宿在苏府上了。

这些我自然是无从知晓的,一副药下去身上沉重不觉减轻许多,又想起来这些天赵廉总抱怨延安府吃食不合口味,便嘱咐随行小厮去客栈后厨煮了点汤,这汤凉了热热了凉,第二天早上我醒来,哑着嗓子叫了小厮又拿去倒掉了。

这会赵廉才回客栈来。

赵廉这般春风得意满面朝气的模样我是少见的,他手上拿了画卷,身上还是昨日穿出去的袍子。我迎上去接过画卷,寻了个盒子装好,想凑上去说点什幺,无奈嗓子实在疼得难受,又实在是无话可说,于是作罢。

第二天便启程,取道苏杭。

病未根治,牵动我陈年旧疾,颠簸劳累,一路上我咳嗽得越发严重,走到京都时已然是有些咯血了。

这自然是躲着没让赵廉见着的。夫人也是咳疾多年未愈、咯血,还未来得及诞下一儿半女,早早便败了赵廉的兴致——这才有我的机会进赵家门。

赵廉不知我心里的盘算,准备去拜见几位京城的大人,拿了袋银子给我,是随我怎幺玩的意思。

眼瞅着随行的小厮被街上的舞狮吸引住,我悄悄拐进一条巷子,甩开了他。

京都。

这才是我真正熟悉的地方。

从鸡鸣寺前往西走了几百步,拐进一条小巷,七转八折到了一处僻静的所在,小贩的叫卖声渐远,几个粗布衣衫的小孩在玩石子,眼前是一个偏僻的医馆。

出来时,几个小孩已经闹作一团,吵嚷着方才是谁赢了,又是谁该挨打手心。

赵廉此回的确是得了亨通财运,千岁那几千两的嫁妆钱,不过撬些边边角角出来便是不菲。我拿着钱袋,又买了好些胭脂水粉、钗环手帕,才晃晃悠悠地回到客栈。

果不其然,此刻赵廉正黑着脸训那小厮,那小厮被骂得头也擡不起来。

“老爷。”我去拉他的手,偏头给他看发髻上新买的钗子:“我去买些女儿家的东西,他跟不跟着都无妨的。”

“你瞧瞧,这钗子可好看?”

赵廉的手指在冰凉的珠翠上停留片刻,脸色稍稍缓和:“你还病着,身边带个人照应你,下次可别任性了。”

我满口应承着,使个眼色叫那小厮下去了。

“就买了这些零碎?”赵廉顺手接了我手里的东西过去,摊开一看,都是些成色一般的物件,发间那根钗子竟是最好的一件了。

我有些无语,那不是钱不够嘛。

“京城里什幺都贵,随便买几件便了了。”

“倒是在鼓楼街看见一间成衣店,款式面料都是上乘,尤其那针法十分奇特,看着很是喜欢。”说完好像又觉得自己话多,掩了嘴角不再开口。

后厨熬好的药送上来,我原本的几分神采此刻也怏怏了,皱着眉头喝下,便听到赵廉那面说道:“千岁传信说要见我一面,此回在京城可能要多逗留些时日,你且把身子养好,日后得闲了我跟你一同去买些东西。”

这话倒是稀奇了,赵廉这人,怎幺看也不像那种会跟姬妾上街的。

不过留得越久,自然就越对我有利,因此也只是应了一声,埋头赖在他怀里小憩一会。

赵廉这人,素来嘴巴毒,行事作风带着一股子与他二甲进士身份不同的暴戾,但有些事情还是愿意施舍的。

此番出门吹了些冷风,通身疲怠,但精神却很好,闭目养神许久,听赵廉手里的书卷也翻了百十来页,却还是全无睡意。

许是干了坏事,兴奋的。

新任凤翔知府赵廉确是个信守承诺的,待我大病终愈,便带着我去了街市。

我故意看了一副贵重头面,极言这样式新颖,配得上知府夫人的气派,看他肯不肯给还在郿邬县卧病的夫人破财。

谁知他眉头一拢,对那掌柜道:“这样式的头面还有多少?”

掌柜一愣,从善如流地诓他:“这副头面,全京城也没有第二套一模一样的。”

我知掌柜是想体现这头面独一无二,一转头却见赵廉了然般点头,心想该是成了。

“要这一套,另外再拿一副同等价位的,样式要不同。”

赵廉这顿操作让我缓不过劲来:“老爷,两套吗?”这般土豪搬的花钱方式,委实与他不符。

“先前你当了自己的钗子,事后我去寻时,那钗子已然不在了,如今该赔你的。”赵廉难得耐心地跟我解释了缘由。

此事震撼力十足,出了首饰铺子我还没反应过来。

“你先前不是说喜欢一间成衣铺的针法,我与人打听了,就是前面那家,里面的绣娘乃是宫里出来的,技艺精绝。”赵廉揽着我的腰往外走,“你既然喜欢,便去买一件如何?”

打听?

我只觉得心都不跳了:“老爷怎幺打听我们这妇人家的事?”

重点是,跟谁打听?

赵廉面上闪过几分尴尬:“管那幺多,可是不要了?”

我只能喏喏含糊过去了。

若是贾桂还好,他的年岁,许是不知道我家与这套针法的渊源的,倘若是刘瑾……

便真是倒了大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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