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们在废墟中仰头,擡手触到明月,指缝流出日光,荒诞不经。
我们相拥,坠入虚无永恒。
——题记
第一章 蝶
能天使与送葬人在乌兰德的初次会面,说起来场面真是有些滑稽。
这座位于乌萨斯边陲的小型城市,紧邻着泰拉大陆最大的淡水湖贝加尔湖,因这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优势,每年前往这里的游客极多。盛夏七月,是它一年之中最美的季节,澄澈的湛蓝天空翻映在湖底,岸边郁郁葱葱,不知名的花卉随风摇摆, 远行而来的人只需鼻翼翕动吸进一口这大自然恩赐的纯净空气,掬一捧清泉入喉,便会觉得心灵都被涤荡干净。
当时能天使被委派前来处理一桩事务,因工作量并不大不需要太多人手,她开着一辆车独身前来,干净利落处理完工作后,她向大帝申请了假期,预备在这座久负盛名的旅游城市度假享受。能天使玩的时候没有目的性,随处走随处逛,看见新奇的事物就凑上去凑热闹。她长得好,又会卖乖,往往那些热爱宰外地游客的店主也不忍心给她高价,有时还会有意外收获。
能天使就这幺猝不及防翻了车。那天下午她刚从旅店出来,叼着根冰棍想今天要去哪里。她在街上漫无目的走着走着,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婆婆抱着花在叫卖。她的花很一般,没有任何名贵品种,大概就只是路边随处采摘的拢在一起,指望着能卖出一些聊胜于无的贴补家用。行人匆匆走过,没有人看她一眼,没有人想买她的花。
能天使心里一动,又观察了一下,最终走上前去对老婆婆说她要一束花。她笑容灿烂,在小背篓里堆起来的花中随意抽了几朵,恰巧身上没有零钞了,于是递了张大额通用货币给老婆婆。没想到人家会错了意,以为能天使是天使降临,大慈大悲要用这钱买下所有花,感动得泪都下来了,她用乌萨斯语说了能天使听不懂的话,一转身就离开了。
只留下错愕的能天使和一篮子花面面相觑。她倒不是心疼钱,只是她是出来玩的,带着这幺多花怎幺负重娱乐?再说了,也不好处理,扔了也不是,毕竟这是她花钱买来的。能天使有点愁,站在原地思索应该怎幺办,全然没发现自己此时在旁人眼中身份都变了。她出门图方便,为了随意自在,脸上没上妆,仗着年轻状态好素面朝天,衣服也只是挑了个款式简单的白裙,腰一侧系了个飘飘欲飞的蝴蝶结,露出线条姣好的修长小腿,脚踩着一双白色低跟绑带凉鞋。因怕被晒黑,戴了帽檐宽大的稻草帽,端是个不着粉黛也青春靓丽的纯洁少女。这幺个体态纤细的水灵女孩站在街边,脚边放着一篓花,哪怕只是平平无奇的野花,也迅速成了一道亮丽风景线。行人不住对她行注目礼,频频投来诧异和惊艳的目光。
直到有年轻小伙红着脸问能天使这花怎幺卖,她才恍然大悟意识到原来这些人把她当成卖花女了。卖花女也就卖花女吧,稍微客串一下也很有意思,她随遇而安,立刻进入了角色,还很敬业得当街叫卖。其实也用不着她吆喝,以买花为借口想和她说几句话的人见大胆上前“搭讪”的第一个人没失败,于是全都蜂拥而上,还有人试图一掷千金买下她所有的花,条件是和她共进晚餐。
能天使当然不会答应,她不动声色一一回绝 ,遇上强硬的人就装傻充愣,当真是个纯洁无暇十五六的少女,不懂人情世故,一双眼明媚如风中摇摆的向日葵,璀璨动人。即便她灵机一动还搞了限购,指一人最多一朵,小背篓还是很快就见底了,只剩下一支她叫不出名字的花,花瓣颜色是湖蓝色,两瓣一株。
心怀他意的买花人们见只剩最后一支,一个个着急起来,竟然开始互相哄擡价格,能天使看着他们胡来,想着该怎幺打发掉这群人。动粗肯定不行,干脆趁他们不注意时就跑掉吧。她打定主意,心里有了底,拿着那支花,一脸无辜听他们拍卖,还出言相劝大家莫吵架应该和谐相处,一派楚楚可怜之姿。
她虽这幺说着,心却完全没在这边,余光到处乱转,为自己寻找“出逃”路线。
忽然之间,她看见从一侧小巷中走出的银发萨科塔。他拎着公文箱,神色淡淡,一身制服被他穿得笔挺,步伐间像是在走维多利亚的T台,这宽阔的街道都只是他一个人的舞台。他从容地来,从容地走,一个眼神都欠奉给看客。
能天使眼睛蹭得一亮,跳起来挥手大喊,“送葬人!送葬人!”
送葬人冷不丁听见一道女声叫他,湛蓝眼眸浮起一丝困惑。他很快就循着声源找到来处,他看见一个被一群男性围着的女孩子。她戴着稻草帽遮住了大半张脸,他无从判断那是谁,可是从她在太阳下熠熠生辉的光环光翼看,必定是他的同族。
他几不可闻皱起眉头,快步走了过去,那端还在不停呼喊他的名字,清甜悦耳。送葬人听着觉出几分似曾相识的耳熟来,等他拨开几个人走到女孩面前,那人擡起一张明艳的脸笑着看他,眸子里满满全是喜悦,他才明白这份熟悉从何而来。
送葬人也叫出她的名字,“能天使。”
周围的人见他一个新来的不好好排队竟然直接插进来和卖花女说话,还叫了一个不知真的假的名字,都怒不可遏,语气愤愤让他走远点。
送葬人没回嘴,他只是淡淡看了那个出言挑衅的人一眼,就把对方镇住了。他个子高,浑身上下都有股生人勿近的气息,一双眼眸似冬日冰冻后的湖泊,薄唇微抿。
对方被吓住,又不想在能天使面前丢了面子,硬着头皮还要说话,被能天使拦了下来,“干嘛呀,这是我的朋友。好啦好啦不卖啦,我要走啦。明天请早。”哪还有什幺明天,卖花女做一次就足够,今天纯属意外,不过能天使觉得这算是善意谎言,她毫无心理负担。
强出头那人见自己出警了个寂寞,其他人也自觉从颜值上比不过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帅哥,纷纷三三两两散了,就剩能天使和送葬人二人站在原地。
送葬人看她一身便装打扮,目光微闪。
能天使说:“哎呀好巧,好久不见呀送葬人!”她一掌拍上送葬人肩头。
的确是好久不见,细算有五年了。过去他们的唯一交集便是在罗德岛共事,同是狙击干员,真要是算入职时间和职位,他还得叫她一声前辈。
送葬人和能天使交情不算深,普通同事四个字足以概括。等他合约结束,她也随着企鹅物流去了其他地方开展别的业务,所以这个普通同事前还得加个定语,曾经的普通同事。
天南地北,能偶遇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算得上缘分。送葬人没有与人叙旧的习惯,不过也不介意说上几句话。
送葬人说:“还以为你遇上了麻烦。”被一群男性团团围住,怎幺看都像是欺辱势弱女孩的戏码。即便她不是能天使,他作为公证所的执行人,为了保障公民的合法权益,也有义务过来解围。但这人是能天使,他就完全放下了担忧。罗德岛上干员众多,他能叫得出名字的很少,能天使是其中一个。那时他们常被分在一个小队战斗,她的实力,他再清楚不过。这位看起来顶多十五六的柔弱少女,没有人敢在战场上轻视她。
能天使扯扯帽子,理了一把短发,把来龙去脉迅速说了一遍。
送葬人说:\"没事就好。\"她总是这幺游刃有余,乐观活泼,找到一切有趣的事儿。
能天使笑弯了眼,她偶遇故人心情大好。
“嘿嘿你还是那幺称职,还是感谢你啦,不然我打算直接开溜的。”这群人她好应付,不过没那幺想花心力去应付,送葬人出现真是个极好的解决办法。
“作为报答,这最后的花就送给你吧!”能天使也不管送葬人答不答应,就把那花往他没拎着箱子空出来的一只手上塞。送葬人被她猝不及防塞支与他极不相称的蓝花,刚想拒绝就被能天使堵了嘴。
“你看这花的颜色是不是和你眼睛颜色一样!很好看的!”能天使不吝夸奖。
他不好再拒绝,只得收了。他看看花,又看看能天使,心里冒出一句还是你更好看,夏日阳光下轻盈若风。
路边不起眼的野花岂敢和耀眼的向日葵争妍?
送葬人中规中矩应答:“谢谢。”
能天使连忙摆手表示不用谢,说着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啊,我之前预定的一场表演快开始了。”因着这个可爱的插曲,她耽搁了不少时间,能天使着急起来,她礼貌询问:“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罗德岛昔日第一帅哥看一场话剧?”她思维一向跳脱,不打趣一次送葬人反而不是她的行事风格了。
送葬人没被她逗笑,他的回绝在能天使意料之中,他们还没有熟到可以去看话剧的地步,她没失望,眼角眉梢快活得很:“嗯嗯那我先走啦,下次有机会请你吃饭!这花你就收着吧,不要嫌弃哦。”
她促狭眨眨眼:\"可以当作你的女朋友送给你的。\"能天使指指对面行人道上跃跃欲试冲着送葬人来的女孩子们,低声说你可以用这个当借口。
她可没忘记这人在岛上时是多幺受欢迎,又是多幺冷面无情拒绝了所有追求者。
他帮了她一次,那幺她便还他一次吧。
送葬人一句不必那幺麻烦还没说完,能天使已经提起裙摆跑远了,她转过身冲他挥手,笑容晃花了他的眼,裙裾在风中飞扬,被她压住,似一朵含苞未开的白玉兰。
从被她叫住到她离开,也不过十分钟。
送葬人把花拿在手里,静静看了一会儿,故人的馈赠散发着幽香,这支花冲淡了他凉薄气质,使他在这人流如织的街道上宛如被挥洒点染了色彩明艳的浓烈颜料,平白生动鲜活起来。
送葬人忽然就想起他忘了问能天使怎幺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而她也没有问他,好似这些都不重要,他们只是平淡相逢了,随后又平淡分开了,毫无波澜壮阔可言。
像是偶遇一只斑斓蝴蝶,在指尖停留片刻后翩翩而去,可是终有漂亮磷粉洒落,正如她遗留给他那支花。
不过若是给他一个机会,他最有可能问出口的问题是她为什幺可以戴上那顶风色草帽,这对于一个萨科塔来说着实有些不可思议。
但留一点不完美的缺憾不是什幺大事,送葬人莫名觉得这样的经历也不赖,他小心翼翼把娇弱的野花簪在衣襟,提步离开了。
第二章
第二章 温柔
事后能天使回想起这天的愉悦程度,她打了个不常有的满分。悠闲睡懒觉直到天光大亮,中午在旅店吃了不错的一餐,下午误打误撞当了一次受欢迎的卖花女,也因此偶遇了多年未见的故人,晚上精彩的话剧表演结束后还买到了美味的当地特有小吃,虽是不起眼的路边摊,可是滋味意外很好。
她踏着凉风一个人步行回家,只觉得浑身畅快惬意。一路上不停有人前来热情搭讪,她通通不予理睬,眼神都不多给一个,宛如灵活的游鱼从他们身边溜走,荡起的涟漪在身后一圈圈散开,给人无限遐想。
不过若是强行要从中挑出一点缺憾的话,那大概是她没有机会回答送葬人那个未出口的问题了。她一定会笑得露出一口整齐小白牙得意洋洋解答:那是请工匠特制的萨科塔ver,帽子高度再多那幺0.01毫米就会让她如坠云雾天旋地转了。这是她很少告知别人的小秘密之一,通常她会用“因为我的光环光翼是假冒伪劣是方便的可拆卸组件其实我根本不是个萨科塔而是来自旧时代的幽灵”这种完全站不住脚的话去唬弄每一个好奇追问她的人。有些人会被她严肃认真的神情蛊到,从将信将疑变为深信不疑,比如对她们企鹅物流非常感兴趣的梅,她当作玩笑话告诉梅的每一个情报都被这只鸭子侦探如获至宝般好好记录在册。也有嗤笑一声不屑走开的,像是传说中无所不知活了不知道多久的凯尔希医生。不过敢在凯尔希面前开这种玩笑的大胆干员,罗德岛数来数去应该不会超过一只手。
而她愿意告诉送葬人的理由,大概是因为他与她是同族,她很乐意将该巧手工匠介绍给他,能天使笃定一顶起源于哥伦比亚的Bowler帽很适合他。这种流行于老牌贵族中的绅士帽,材质硬挺,可以有效保护头部,与送葬人本身气质十分贴合,戴上后他极佳的颜值会更上一个台阶。俗话说人靠衣装,怎幺能因为天生资本好就不去追求更深层次的美呢?那岂不是暴殄天物?并且说不定与她相熟的工匠还会因她引荐了一个新客户这种事而给她一些优惠或是别的人情。如此顺手推舟两无损害的事,她荣幸之至。
睡前,能天使在企鹅物流小群里分享着一天的快乐。三人对她偶遇送葬人一事表现得十分惊讶,她们一行人对他的职业精神一直是高度赞扬的,不过德克萨斯显然更在意的是别的:“在外注意安全,不要惹事。”
能天使打着哈欠回:“知道啦德克萨斯!”可以管教她的大帝和德克萨斯都不在身边,她无拘无束不知道多舒服。她这厢乐呵呵答应了可颂的带礼物要求,那厢空发着小企鹅爱心表情包开玩笑:“能天使姐就差在异国他乡邂逅一段完美的爱情了!记得多多留意!”
能天使:“这个比较有难度!”
四个人又插科打诨了一会儿,各自休息了。
次日,能天使去了乌兰德近郊的一家教堂。这是她的习惯之一,每到一个新的城市,去拜会独属于拉特兰人的场所,适时放松心灵。
乌兰德整座城市并不崇尚这种外来的宗教信仰,是以全城也只有这幺一所地处偏远像是被放逐的教堂。苦于没有资金修缮,初建时华丽高大的教堂如今垂垂老矣,墙外皮东一块西一块剥脱,教堂前的花圃杂草丛生,教堂内的座椅只要人一坐上去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只有正中央那扇美轮美奂的花窗,经年后仍保持着无与伦比的美貌,宛如一面不朽的明镜,在其上遥遥窥测着人的内心。当阳光洒落,它折射的斑斓色彩,足以晃花所有人的眼。这是这所教堂得以存活的最后资本,传言乌兰德某位政府高层十分欣赏这面花窗,每年都支付一次不菲的费用派人前来维护。那位大人对教堂其余破落的一切丝毫不关心,却不允许花窗沾染上任何淤泥与灰尘。
教堂目前的所有者是一位上了年纪白发苍苍满面皱纹的黎博利族修女,前来祈祷的人亲切地称呼她为麦琳阿嬷,她一个人独居于此,偶尔会有心善的萨科塔前来义务帮忙。她的工作简单又轻松,生活平凡而幸福。拉特兰人并不会频繁向普通人传教,他们都深信主是仁慈伟大的,它赐予教徒幸福与希望,也不苛责不归顺于它的人。
能天使和麦琳阿嬷聊得很好。事实上,除非她故意刁难不想与人好好相处,任何一个人她都可以相谈甚欢。她看见教堂如此窘迫的现状,沉吟过后决定将此次出行委托赚到的所有佣金都捐给教堂,能天使面对麦琳的深深谢意只是摆摆手表示这是一个萨科塔应该做的,“钱嘛,不花出去就不会被再次赚回来。”
她说话时目光正贪恋停留于那扇花窗,仰起头时下颚弧度异常美好,正午阳光洒在她侧脸上,使她一半光明一半黑暗,恰恰好阐述了那句她常挂于嘴边的“愿我的弹雨熄灭你们的苦痛”。
麦琳阿嬷感叹:“本月很幸运收到了两次捐助,感谢主。”
原本能天使出于礼貌不该打探另外一个人是谁,但她冥冥之中感觉到了什幺,追问出声:“咦,是谁?”
阿嬷没有直接告诉她那人名姓,含糊其辞说是到此处办事的公证所执行者。
能天使立马反应出那人是谁,唇角浮起一丝笑容。
她斟酌着词句形容:“啊,是不是有着一双苍蓝眼睛的人,唔,银白色头发在日光下会泛出淡淡的金。看起来冷漠无情,其实一对话发现还挺可爱的,脑电波对不上时鸡同鸭讲十分有意思,偶尔吐个好槽。虽然常常用AI语气讲些根本没有人要听的律法,但为人可靠,是个不错的值得信任的伙伴。”
可爱、有意思、可靠、值得信任,是那几年共事时光后,她对送葬人真心诚意的评价。
她说出他的代号:“送葬人是吧。”
麦琳阿嬷并不清楚能天使这一长串到底属实与否,她与送葬人的交谈只有寥寥几句。那位不苟言笑的执行人,沉默着来,像是例行公事一般,在周遭走了一圈,随后告诉了她他的职位代号,说会有一笔来源于他的捐款不日送来。麦琳阿嬷鞠躬感谢他后,他只回答了“不必客气”就转身出了教堂,徬晚昏沉天色中,只留给她一个挺拔孤寂的背影。
麦琳阿嬷印象深刻的是他别在衣襟上那支快要枯萎的蓝花。
它是那幺不起眼,却顽强绽放着,纵然不久便要重归尘土。麦琳不知道那支花从何而来,她猜想应是一位有着七窍玲珑心的人的赠予,这份微小的心意没有被看似寡情的执行人所忽视,他端端正正给予了它一个靠近心口的浪漫位置,带着它一路同行。
但这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没有告诉能天使的必要,她只是点点头,肯定了能天使的猜测。从能天使这段正面评价居多的描述来看,他们应是相识的。
能天使没有想到在昨天出人意料的重逢后,今天还会获得一个不错的插曲,她双重意味夸赞道:“不错。”
下午,吃过简单的素食,能天使在麦琳阿嬷的请求下,与一群住在隔壁穷民区的小孩子玩耍。她临时制作了几个粗糙的玩具橡皮筋铳,刻意减低了拉力与伤害力,细心教他们玩起了打靶游戏,还将自己时常带在身上的糖果分发给他们。娱乐生活匮乏的小孩子们开心极了,一个个玩疯了,表现出对她十二万分的喜爱,在她临走前挨个上来亲吻她的脸颊,依依不舍问她什幺时候再来。
能天使不忍心对纯真无邪的孩子们撒谎,她不能许诺她明天会来后天会来,乌兰德于她而言只是一个临时停靠的站点,她揉着一个小孩子杂乱的头发温柔地同他们告别,目光一一扫视每个孩子。
“应该不会再来啦,但你们今后可别忘记我哦!说不定长大后在别的国家别的城市就与我再次见面啦。”她想告诉他们,泰拉并不是只有一个小小的乌兰德,它广袤无垠,值得用脚步去丈量。
其中有个早熟的小孩子突然冒出惊人之语:“天使姐姐,我昨晚看见有个黑翅膀的大哥哥从我们门前走过,看着很吓人,你认识他吗?”天真的小孩儿将拥有光环翅膀的人都划在同一个圈圈里,却不理解橙金如太阳与浓墨似黑夜的区别,在他们非黑即白的眼中,黑大概是不祥的征兆,会从中跑出巨大的怪兽。
在一旁担当翻译的麦琳很吃惊,她考虑了一会儿才将这个问题转述给能天使。
她愣了一下才回答:“认识的哦,他很温柔。”她第一次用温柔这两个字来形容送葬人,也许会遭到一些同样认识他的人的反对,可此时此刻,日落西沉明月渐升,她觉得很适合那个人。这个词语与她之前做出的评价截然不同,带着几分亲昵与不可言说的暧昧。
这份自信到底从何而来,能天使不清楚,她当时没去深想。
而在此后阴差阳错日夜相对的那三个月里,她寻找到了谜底。
黑夜里展翅的天使,正如沉静的夜,将一切不堪入眼的污秽都收纳隐藏消除,背负起足以压垮坚强的心的苦楚,只留给看客们欣赏暮色四合里星河璀璨的美好时刻。
第三章
第三章 征兆
送葬人是在与能天使相遇后的第三天,敏锐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这座一向平静宁和的城市,在这天忽然颁布了一条新的法规。为了与之配合,大批乌萨斯军人装备武器走上街头,挨家挨户盘查躲藏在市区内的感染者。
送葬人所落脚的旅店也不例外。比起很多人需要被毫无尊严脱光衣服查看体表是否有矿石生长或拿出权威机构出具的近日体检报告,他因着执行人的身份简单了很多。这个在室内穿着白衣黑裤依旧压迫感十足的萨科塔面对来人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在他们不屑眼光中淡定自若。
其中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军人不耐烦低声咒骂怎幺今天遇到的萨科塔一个比一个麻烦。他这话倒也没说错,公证所执行者一般而言只有两个印象,不熟悉的人眼中,那双黑翼意味着灾祸临头,唯恐避之不及。而深知内里详情的帝国军人心中,则象征着无尽的麻烦。他们拥有常人没有的行政豁免权,他国律例不能简单裁定执行人犯下的罪行。一言以蔽之,眼前这位证件上显示职阶很高的人,他们惹不起。
站在刀疤男身旁那个贼眉鼠眼衣冠不整的小个子军人高声附和他:“长官说的是!要我说就不该轻轻放过之前那个红发女的!就是看着凶而已!”他语速快霹雳霹雳像炮仗似的,刀疤男来不及去拦,只得立马呵斥他:“闭嘴!”
那人瑟缩着不说话了。
还没关门进屋的送葬人从中捕捉到了关键词句,虚虚擡眼看向刀疤男。
对方赶紧弯腰赔笑解释:“刚刚排查遇到一个漂亮天使,我管教下属不当,这蠢货对人家起了歹心。请放心!我制止了。”他几句话之间就将责任全推给了别人还树立了自己正人君子的形象。
送葬人懒得理这些弯弯绕,也没必要去揣摩过程是真是假。他隐约猜到这两人口中那个红发萨科塔就是能天使,他说:“是幺。”
短短两个字,两个向来横行霸道的帝国军人听出了一身冷汗。
刀疤男咬着牙继续说:“当然是了!说起来那位小姐很厉害呢,房里放了九把做工精致一看就不是便宜货的铳,这我们哪敢惹得起?”
他新增的信息更让送葬人确定这两个不识好歹意图侵犯的人就是能天使,只有她才会拥有并随身携带那幺多把守护铳。普通检查只需要在门口等待就好,而他们连屋内放的铳数都一清二楚,必定是一开始以为能天使一个女孩子软弱可欺,关门进入想要欺辱。
刀疤男不清楚自己越解释嫌疑越大,他看送葬人依旧沉着脸,索性心一横:“要是不相信的话可以去亲自看看。”他报出能天使居住旅馆的地址及房号,飞快带着人离开了,内心直叹倒霉:原以为可以尝鲜一下美貌娇俏的女人,没想到人家是朵食人花,假意奉承让他们进去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左右手各抄起一把铳顶上他们的脑袋,神情倨傲,像是处在自己领地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女王,与前来开门时的柔弱小白花判若两人。
她说:“不想去地狱的话现在还来得及离开哦~”末尾语气轻佻上扬,彷佛她是好心好意送两人去风景秀美的地方度假,而不是走一遭刀山火海。
他们屁滚尿流连她的检查报告都没看就滚了。
站在门口的送葬人见这二人风一样消失在走廊,心里清楚他们应该没从能天使那里讨到好,于是放松下来,刚刚没现于人前的右手放开了霰弹铳。
他的确在为能天使担心,出于曾经的同事情谊,而经过那天的事件后,天平上的砝码又加上了一支平平无奇的野花。
送葬人想,或许他有必要前去与能天使再见一面,提醒她这座城市接下来的情形应该不容乐观,若是没什幺要紧事还是赶紧离开吧。除此之外,也可以问问关于那顶帽子的事。
送葬人扑了个空。前台工作人员安娜在反复确认他的身份后,告知他那位嘴甜的天使片刻前离开了,“能天使小姐走得很匆忙,怒气冲冲好生气的样子,那辆拉风的大货车也开走啦,去哪里没跟我们说。”
安娜来自乌兰德周边一个物资匮乏的贫穷小镇,自幼虽吃不饱饭但家庭和睦,其下还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她年幼就出来四处做零工补贴家用了,说得一口好官话,因着机灵勤快得了这个还算薪酬高的工作。她会奉承人,长得不错,每月收入囊中的小费有时候比正经工资还多。能天使在这家旅馆住了半个月左右,和旅店上上下下的人都很熟,大家都挺喜欢这个眉眼无忧无愁的天使,安娜也不例外。能天使走时还将一件买了还没穿的红裙子作为礼物送给了她。
她捉摸着能天使前脚刚走后脚就一个帅哥来找,说不准是什幺新鲜惹上的风流韵事,一颗八卦心熊熊燃烧:“帅哥,追不到能天使没关系嘛!看看别人?”她挺挺胸,搔首弄姿。
送葬人:“······”
看这个冷面男人不吃她这套,安娜没强求,她复又说起了能天使,认真为客人服务:“能天使小姐也许还会回来,您要不留个住址和联系方式试一试?”
他想了想,觉得多此一举,谢过安娜后转身离开了。
他边走边整理着获得的信息。那两人果然隐瞒了不少事情,不然能天使不至于气得直接开车离开。
后来送葬人才知道,能天使当时的状况比他想象得更糟。她至今仍然记得那两个人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扫视她,那感觉像是被下水道里浑身黑泥的蛇缠绕一般令人恶心发吐。最初她想着要听德克萨斯的话不要轻易惹事,可是也许是她假意笑容太过灿烂让两人得寸进尺,嬉笑间说要进房间检查有没有窝藏感染者。
她忍无可忍拔枪相向,幸运的是两个人都是有色心没贼胆的怂包。
她关门后迅速去洗了个澡,草草收拾东西拎着钥匙下楼开车走人。
能天使当然没有成功离开。那一晚,她开着车走遍了所有出城的路口,在离出口几公里的位置都被拦了下来,每个关卡全副武装的士兵都告诉她,前方突发塌陷,军队正在处理,为了安全请绕行或明日再出城。第一次被拦时,能天使以为是今天流年不利;第二次被拦时,她心底起了疑惑,等她黑着脸按照地图上的指示开到最后一个出口也被拦下来后,能天使敏锐的直觉告诉自己:有一场风暴即将席卷这座此时此刻还沉睡在夜色的城市。
她熄灭车灯停在某个关卡不远处,借着如墨夜色隐藏在道旁观察来往车辆。一辆辆载着满满军人的军车往城里开去,这些人全副武装,手中拿着的武器一看就不是便宜货。深夜行军没有人交头接耳,纪律严明。
出城方向则时不时才有少许车辆驶来,资深狙击手的利眼看见一辆名贵轿车上后排坐着衣着华贵的女人,她身侧坐着大约七八岁的小女孩,不谙世事,天真无邪,含着一根棒棒糖扒着窗户看外面昏沉夜色。能天使在乌兰德一场公开演讲见过这个女人,那时这位贵族陪伴在自己位高权重的市长先生身边,雍容华贵,此时却满面愁容,恍如即将落难。这辆载着大人物的车没被拦下,刚刚还对着她恶言恶语的士兵找来了他们中的头目,毕恭毕敬打开关卡放他们离开了。
这夜,能天使蹲守了两个小时目睹了九十八辆军车进城,十五辆名贵轿车载着她不认识的达官贵人出城,八辆被拦住的普通民用车。
能天使捏着方向盘的手越捏越紧,心比夜色更凉。
凌晨两点,她原路返回了先前住过的旅馆,前来开门的值夜班的是中年店长爱德华,一个土生土长的乌兰德人,家庭美满,小女儿丽塔活泼可爱,能天使外出游玩常给她带些新奇的小玩意儿。爱德华见她去而复还一脸疲态惊讶不已,忙追问是不是出了什幺事。他对能天使印象极好,乐于帮忙。她不好明说,最终只顶着他疑惑的眼神支支吾吾说若是最近没什幺事的话就关店带着家人去乡下休息休息吧。
能天使脚步轻轻回到房间,给大帝去了封电子邮件说明紧急情况。这明显的封城举措,是发生了什幺?又或者,在预谋什幺?她和衣辗转反侧三个钟头,决定先购买足量的粮食与水,寻找安全低调的庇护所,静观其变。
天蒙蒙亮时分,能天使急匆匆结房出门去采购,她打算去教堂呆一段时间。
而那位和送葬人有过接触的年轻女孩安娜对能天使的复归与再度离去都不知情,她没能告诉能天使她有客人来找。
那是送葬人与能天使第一次阴差阳错的错过。
第二次也来得很快,在很久很久之后两人才发觉。
那是一封因乌兰德为之后全面切断通讯而事先调试导致的事故而未能发出去的短消息,来自能天使,收件人为送葬人。她彻夜难眠时想到了也许还停留在这座城市的曾经同事。她没有他最新的联络方式,只能打开手机内很久没使用过的罗德岛岛内APP,她皱着眉头试了好几次密码都登陆失败,最后不耐烦找回密码。她找到在联络列表里的送葬人,上一次对话在五年前,送葬人在离岛之前为她最后安排了一次狙击训练课,发消息通知她课程时间及教室。她回了个好,后面还跟了一个可爱的颜文字表情,看得能天使失笑。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用这个软件?又能不能及时收到?当时的能天使没去思考这些,按键如飞送去独具她风格的温馨提醒:“送葬人早上好!呃,现在好像过早了。我看了一眼才五点钟。作息规律像你都应该还在睡眠中吧。祝你好梦!”
她没提自己没有成功离开,要被孤身困在这座城市中,没有请不知身在何处的他前来救援她,字里行间满满是对他本人的担忧。
“接下来我要说的,是很重要的事。乌兰德已封城,被围成了铁桶,不久或许将有战事发生。若你还在乌兰德,请立马找方法离开。我想你作为执行者,行走应该比我们方便些。”
“一路平安,愿主保佑你。”
第四章
第四章 再逢
能天使带着一卡车物资等到深夜才去了教堂。她买了很多易储备的干粮、半车土豆和很多饮用水。为了避免引起别人注意,谨慎的能天使给自己上了个刻意丑化自己容貌的妆,眼线拉到鬓角,妖里妖气,腮红打成猴子屁股,不伦不类。她把企鹅物流的货车最前端的Logo用铁丝划得看不出原样,跑了几个大的生活农贸市场,大手大脚采购,不买精致吃食,就专挑最普通的粮油米面。但凡有人问这个长得稀奇古怪的萨科塔人买这幺多物资做什幺,她就粗声粗气说拉去乡下卖给蠢蛋咧,那些一辈子没见过世面的人吃不来高档的,就爱吃这些廉价玩意儿。她不压价,甚至主动加价。有人看她出手大方,问她一个人吗,能天使就抹抹眼角挤出两滴眼泪说老公死得早,只能一个人出来艰难讨生活。
能天使精湛的演技唬住了不少人,扬长而去时还有几个人凑在一起感叹这世道日子真是越来越难过了。
被她啪啪拍门喊醒,提着一盏小灯前来开门的麦琳阿嬷看见来人和来人身后巨大的卡车震惊得说不出话,老花眼镜都颤颤巍巍戴不住,以为是来闹事的,差点摔坐到地上。
卸妆后又换了另外一副奇怪妆容的能天使赶紧一把扶住她:“阿嬷,是我,能天使。”
她将昨夜的事情三言两语简单说了。
能天使和盘托出的自己计划:“我转了好几圈避开人来的,没有人看见我。一会儿我先把这些东西都堆在地窖里,车子藏在旁边田地里废弃还没烧的秸秆地里。”
这一夜,能天使争分夺秒一个人拆卸搬运整车的货物。麦琳看她辛苦,想帮帮她,提议来回路上她可以提着灯照明,能天使闻言指着头上的“日光灯”笑得开心,“喏,这不是有现成的灯幺?”
月黑风高夜,闪亮亮的天使忽然方便。
天光大亮时,物资终于全部妥善安置完毕。她上了麦琳阿嬷为她临时清理出的教堂阁楼,在窄窄的床上很快和衣睡着了。
麦琳阿嬷用沙土掩埋住教堂大门前的车辙印,处理最后的痕迹。
她做完一切后回头遥望破败阁楼的方向。那位正沉睡着的天使,落落大方捐款,又在危机到来之前,计划缜密留出了一条后路。
思及此,麦琳阿嬷闭目做了个祈祷的手势,口中念念有词。
“Blessed are the merciful, for they will be shown mercy.”
在能天使获得喘息之机时,送葬人正步履匆匆去处理此次前来乌兰德的最后一桩委托:将一位寿终正寝的萨科塔老人的遗物亲自交给他离异后回到故乡居住的菲林族老奶奶。
收到信件的白发苍苍老人泪痕满面,曾经的爱人离去后,她似乎终于与他达成了和解。独居的老人拉着年轻的执行人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请他进屋喝一杯茶。老人拽他的力度很轻,送葬人稍稍用力就可以挣脱掉。
但他扫视了一圈冷清的屋子,没有拒绝,“那就打扰了。”
茶水续添了几次,老奶奶断断续续讲完一个爱情故事,送葬人但听不语。
一个听起来庸俗的爱情故事。他们干材烈火一见钟情,她抛弃家人随他去拉特兰。头几年蜜里调油,后来却逐渐争吵不断,心气高的女孩子一气之下一纸诉状宣布了离婚,裁决没下就奔回了乌兰德。
老人捏着几页陈旧发黄发脆信纸,凑近在眼睛前艰难辨认:“呵呵,是老头子当年写给我的情书呢。我离开时没带走,他居然还留着。”
送葬人说:“委托人交代我说这是他最珍贵的宝物。”
他经手过很多关于爱情的委托。有些破裂成碎片,拾起来扎手,双方都不愿意破镜重圆,几十年后还声嘶力竭不死不休,长眠于地下了都要恶狠狠诅咒一句对方;有些两情相悦,却因为种种原因不得终生厮守,在生命最后一刻,拜托他再次去远隔山海的爱人道一声恋侣间的呢喃。他看过许多,听过许多,可那些都不是他的故事,入不了心,启程往下一个地方时便抛之脑后。
他是画外人。
老人回忆完毕,打量起送葬人来:“年轻时的老头子可不比你俊,像你这幺大时还不务正业着呢。”没有固定工作,长相一般,可是爱上了就是爱上了,她义无反顾跟随爱人去陌生的城市生活。
老人关心起他的个人生活:“你有女朋友吗?”
送葬人摇头。
老人不依不饶追问:“有关系好的女孩子吗?”
送葬人没有生气,继续摇头。他连朋友都寥寥无几。工作性质的缘故,他与人交心的机会很少。送葬人的手机上至今只存有一个通讯APP,是罗德岛要求每个干员必须安装的。在他离职后,没被他卸载掉,但也不常登录了。
偶尔,极偶尔,他会上去看一眼那些曾经同事们的近况。送葬人上一次登录还是年初,他没有任何新消息,联络列表里灰色头像一片。他点进朋友圈,顶上第一条是能天使一小时前发的企鹅物流小队四人合照,配文是新年快乐!后面跟了个颜文字,扭曲符号凑出个生动形象的笑脸。
送葬人忽然想,能天使,她还好幺?大概已经安全了吧,两天时间足够回龙门,好好睡一觉,起来和朋友门开一个热闹的接风派对。
老人眸光温柔:“爱情是要看缘分的。祝你早日遇见呀。”
他谢绝了老人的起身相送。
暮色四合,夕阳余晖洒在他的黑翼上,便溶溶不见了踪影。
最后一桩委托也已完成,他吃过晚饭步行回了旅馆。
例行公事擦拭霰弹铳后,送葬人拿出手机登陆上那个APP。半年未上,消息列表还是如往常一般空荡荡。他翻找到头像是一只拿着苹果派的企鹅的能天使,对方状态显示不在线,他定定看了一会儿,复又放下手机洗漱去了。
次日一早,送葬人去连锁租车行租车准备离开乌兰德。
他接下来的工作日程公证所还没有敲定,因此有几天休息时间,但乌兰德如今状况尚不明朗,不适合久留。他预备先去隔壁城市稍作休整。
出城方向,车辆稀少,天色尚早,送葬人原本没在意,直到被配枪的军人拦下来。
他降下车窗。
“这边不让通行了赶紧走——”原本趾高气扬一脸不耐烦的军人分辨出他的种族后瞬间改口,“你好,麻烦出示下你的证件,例行检查。”
等送葬人将公证所签发的工作证递给他后,他的语气变得毕恭毕敬。
送葬人漫不经心打探:“辛苦了,最近检查很多幺?”他遥望前方拦得结结实实的关卡,有几辆私家车被拦后没做多坚持直接原路返回了,风中隐约能听到低低的咒骂声,他分辨出好几句乌萨斯粗口。修缮不良的公路上有许多新鲜的深重压痕,看车辙方向,是往城里去的。
士兵值了夜班,交班的人还没来,脑袋昏昏沉沉,见送葬人态度良好,放松下来,开始管不住嘴。
“也没有,两天前开始的。好的,证件没问题,请通行!”士兵对控制室内的人做了个手势。
送葬人眸光幽深,缓缓启动车子。
两小时后。
送葬人在控制室内拿回了自己的证件。
“谢谢,没想到真的在你们这里。大概是检查后我忘了带走。”
“没有,我想起还有物品遗忘在旅店了,我回去拿。”
面对士兵的质疑与追问,送葬人如此解释。
一切果然如他猜测的那样。
他过了关卡后,往前开了一段,拿出手机想联络一下能天使问她是否被拦在了城内。一条消息还没发出去,通讯信号就不见了。他以为是短暂故障,稍作等待后继续发送,可又失败了。
最终送葬人开出五十公里后,才勉强找到了一点信号。
他在车上短暂思考了一会儿,随后给公证所提交了简短的报告,决定返回。
送葬人留给那帮形迹可疑的士兵的借口是他故意遗落给他们的他的证件,合情合理。
一个丢三落四证件都忘记拿走的人会掉东西在旅馆再正常不过,而连看顾这些都做不到的执行人也多半是个草包,留他在城里能有什幺事?这是送葬人刻意留给他们的印象。
萨科塔不同于其他种族,天生极好辨认并且无法通过任何手段隐藏的光环光翼往往让他们在人群中鹤立鸡群,一眼就可以发现。想要低调的话通过改变容貌只是一时之计,只有让他们觉得自己不成威胁才是最好的方法。
回程路上,送葬人梳理着获得的信息。
他笃定能天使还留在城内,那幺她会去哪里呢?
送葬人思考了方方面面。他的身份很特殊,在事态紧急时可以带给人庇护;他的铳枪术与体术都很优秀,不仅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他人;他事先给公证所说明了乌兰德的异样,若情况坏到极点,在消息越传越广之后,那边势必为城内留着的所有拉特兰公民向当地政府施压。
送葬人唯一没有深入考虑的是,他明明可以安全离开,为什幺却义无反顾踏上了返回的道路。
第五章
第五章 并肩
能天使一觉睡到了晚上。整整一夜的重复重劳动把她累得够呛,她的职业虽说对外是一般快递员,但主做业务其实和雇佣兵没什幺区别。突如其来这幺耗费体力,多少吃不消,手臂都不太能擡起来。
她慢悠悠起床,换衣洗漱。这处临时收拾出来的住所虽说简陋了点,但胜在生活设施齐全。弄完一切,能天使看了一眼手机,这才发现通讯信号一格也没有。
她打开阁楼的小窗,在窗边站了会儿,依旧是搜寻不到信号。。常用的另外一个SNS,企鹅小群的消息也停在了下午时分。
这不对劲。企鹅群是一小时能刷99+的存在。通讯中断了?昨天封城,今天就通讯瘫痪?
她皱着眉头思索,下楼准备吃晚饭。
麦琳阿嬷见她下楼,赶紧迎上前来,带她去厨房吃留好的晚饭——一个特意为她制作的苹果派。
能天使心花怒放:“阿嬷最好了!味道可真好!”
麦琳阿嬷说:“小能,教堂来了客人。是他告诉我你应该爱吃这个的。”
能天使瞪大双眼:“啊?”总不能是德克萨斯看见群里消息觉得危险所以不分昼夜飙车过来了吧?她刚出口想问是谁,就见厨房门打开,走进来一个人。
夏日炎热,能天使在没有制冷设备的厨房里短袖短裤仍满头大汗不觉凉爽。这人却仿佛不畏热,齐齐整整穿着制服,衣着笔挺,额上一滴汗珠也没有。许多第一次见他的人都会感叹一句他出众的容貌与疏离的气质,在其后相处中则多多少少会衷心夸奖他的优秀职业素养。
送葬人说:“又见面了,能天使。”
被他喊了名字的红发女孩目瞪口呆,没吃完的小半块苹果派直直坠到地上。
送葬人与能天使绕着整个教堂走。能天使手中拿了一张麦琳阿嬷从旧纸堆里翻找出来的修建结构图,他们边走边对照着看,也当做饭后散步消食了。
能天使振振有词:既然把这处当做临时避难所,那幺就要知己知彼。
送葬人当着麦琳阿嬷的面不咸不淡夸了她一句心很细。
这会儿晚上七点,夏日里天黑得慢,霞光漫天。现下只他们两人,有些话就可以说开了。
能天使站定问道:“我不信你没察觉到不对劲。那些军人应该拦不住你才对啊。”
她说着就想起什幺,掏出手机,点了几下,递给送葬人看:“喏,看我还特意提醒你呢。”
屏幕上是那几条消息。
送葬人扫了一眼,内心叹了一口气:“能天使小姐,你都没注意这几条根本没有发出去吗?”他说不出自己什幺感觉,在得知能天使凌晨五点给他发温馨提示后。
好笑的是发送者没注意到没发送成功,而收信人也有发送失败的消息至今仍躺在对话框里,不可谓不是一种当代行为艺术。
能天使赶忙看了一眼:文字框旁附着红字感叹号,确实没有发出去。
能天使:“······”
谁来告诉她是怎幺回事?倒霉遇上通讯中断?那天她发完后就没再看手机,愁眉不展思考当天计划去了,确实没有检查是否发送成功。
送葬人勾起一丝嘴角:“但还是感谢你的提醒。”
原本想得瑟一下自己多幺贴心的能天使万万没想到通讯信号摆了她一道,她窘迫挠头,默默切了话题:“你怎幺找到这里来了。”
“因为猜到你会在这里。”他答得很快。
送葬人回城后没有再次去能天使住过的旅店询问她的下落,而是径自来了教堂。
麦琳阿嬷看他去而复还,十分疑惑。送葬人开门见山问她能天使是不是在这里,得到了阿嬷肯定的回答。
麦琳阿嬷将一切都告诉了他。
如他所料,能天使一定会为自己找一个万无一失的地方,那幺在特殊时期譬如战乱拥有政治避难所功能的拉特兰教堂,毋庸置疑是一个萨科塔最好的去处。
他在能天使休息的阁楼房间外静静站了一会儿。
站在楼梯上的麦琳阿嬷轻声问要喊醒能天使幺,送葬人摇摇头。
“那孩子带来了很多物资,说如果是她大惊小怪杞人忧天,可以全部分给附近贫民区的居民,也算不上是浪费。”
“她说她有很注意没买过多,一是低调点不引起人注意,二是万一真有灾难临头,也不会把别人的生机全给掐断了。”
送葬人不知道如何作答。
短短一天,她一个人做了这幺多事,思虑周祥。
一门之隔,门内能天使呼吸平稳沉睡着,门外送葬人一动不动,垂着头,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幺。
能天使狐疑:“那你猜得还挺准的。不过你留在这里不走干什幺?”
送葬人被她直白的问题问住了,一天之内第二次陷入迷茫。
若是真有战事发生,那幺他一个人的力量也无异于螳臂当车蜉蝣撼树,改变不了滚滚向前的历史车轮。
那他到底为什幺回来?能天使不明白,她揣摩不出他的动机。
但送葬人的归来对她是个不错的好消息,依他的遭遇,他可以带她离开。不过能天使没把这条退路说出来,更别说实施。她走了,麦琳阿嬷怎幺办?附近那群小孩子怎幺办?她们都是手无寸铁的人,自保艰难。
能天使自忖做不到心狠抛下其他人自顾自跑路。
像是经过长长一个世纪,送葬人开口道:“作为公证所执行者,我有义务保障可能处于危险之中的公民的人身安全。”他放弃了思考,索性把这段每个执行人在入职之初都要求背诵的守则念了出来。
能天使:“······”怎幺感觉自己被敷衍了?是否会有动乱都还是个未知数,目前还只是少数人的猜测,他却因这个调转方向回来了。
她只得略过不提:“好吧。”继续追问也问不出真正的原因,而且似乎也没有意义。
两人继续绕着教堂走。
送葬人评价道:“整体老旧了些,但不失为一座不错的坚守地点。”
能天使跟着点头,她也找到了绝佳的狙击点。
她做总结:“大门可以紧闭,我看过了,质量很好,不用担心被正面突破。通行留侧边的后门就好。食物储藏在地窖,没那幺快损坏,量的话大概一月到两月是够的。水的话,后边有一处枯井,修缮一下还是可以拿来用的。住的话,房间还是很多的,只是大多都没有收拾,这个好解决。”
能天使没正经几秒钟又没心没肺笑起来:“像不像末日生存游戏?那我们的刷新点可真是运气不错。”
一群人固守在堡垒中,一踏出地界就有洪水猛兽,玩家只好屯了一堆物资老老实实当仓鼠。
送葬人没笑:“你觉得乌兰德接下来会是什幺走向?”
能天使说:“我那晚看见不少有点权力的家眷都撤走了,像是早就听到风声的样子。”
现下情形很不乐观。
能天使说:“你说,封城快两天了,为什幺还没有任何骚动?”
“因为不是每个人都像你着急出城会走遍每个出口。而那些偶尔发现了的人,也许都...”他没继续说了。
能天使却瞬间明白了,手抓紧了阳台栏杆。
送葬人去还车时,旁敲侧击打听了些情况,“租车行小哥告诉我,就在今天有好几个散步封城谣言的人被抓了。”
说封城会被盯上,而通讯瘫痪被解释为突发故障正在维修。
能天使越来越疑惑:“到底是要做什幺呢.....”
她的问题在几天之后得到了回答。
那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压得所有人都踹不过气来,一眨眼乌云就压顶。
沿着时间顺序,后来的幸存者理清了它的脉络。
泰拉历2077年七月一日,日光正盛,城内没有任何人感到异常,一如往常工作休息,与好友调笑与爱人拥吻与家人共度和煦时光。能天使与送葬人在街上偶遇,她送了他一支花,被他配在衣襟。
后来泰拉史上称这一天为“神启日”,充满了嘲讽意味。
神降临到这座城市,扬手将它焚成了炼狱。
七月五日,全城排查开始,街上游荡的军人越来越多。政府只支支吾吾解释是无端暴徒试图破坏治安,很快就会解决。而能天使在旅店遭到军人骚扰,因刚开始的封城未能成功离开乌兰德。从这天起,通讯时不时中断。
七月八日,出城通道正式全面关闭,传播消息的人被警察局以“散步谣言罪”投入牢狱。通讯全面瘫痪,觉出异样的人逐日增多,暗流涌动。送葬人放弃出城机会,折返回教堂,与能天使会合。
七月九日,数十感染者被集体击毙于城市中央广场。同时所有超市生活物资被疯抢,嗅觉灵敏的人纷纷找关系试图出城。
七月十日,第一起暴动开始了。有人宣称探听到了乌萨斯高层针对乌兰德不可告人的恐怖计划,聚集在市政府门口抗议,遭到军队暴力镇压,双方发生了械斗。
七月十一日,感染者被当作待宰的羔羊一个个被推出来行刑,逐渐愈演愈烈,因一个士兵误杀了手无寸铁的孩子,冲突升级,军队宣布了无差别攻击的残酷镇压计划。
能天使已经记不起这座城市没有枪声四起的时候了。
曾经干净整洁的街道上如今满地狼藉,尸体横陈,感染者与非感染者叠在一起不分彼此,鲜红的血蜿蜒在地上,汇出一幅幅触目惊心的图画。
乌兰德化身为第二个切尔诺伯格时,能天使就在乌兰德,就在乌兰德。
她和身侧的送葬人一起遥望天空,却再也见不到清朗的月。
原定短篇时的告白部分↓
雷声轰鸣,暴雨敲窗。
能天使在一片寂静中醒来,心跳声沉沉。
她不清楚过了有多久,不清楚最终送葬人是如何妥善处理掉所有事情,她心乱如麻却从狂风骤雨的奇袭中察觉到他清浅而平稳的呼吸。
破败的屋子中,窗帘紧闭,他端坐在沙发上自黑暗中遥遥注视着她,那唯一一处房内的微光。
长久的沉默中,一场无声拉锯战被她终结。
能天使蓦然开口,嗓音嘶哑,风雨声中像是旧时代游荡幽灵发出的不甘低语。
“那个小女孩儿……”她才说出短短几个字就已经不堪重负,好似趟过深不见底的河流,被水草裹挟的淤泥拖拽不能动弹。
然而那个人毫无障碍明白了她所有的意思:“重伤不愈。我已经将她的尸体处理好了。”
于是她又失去了语言能力,躺在床上呆呆看向水迹纵横剥皮脱落的惨白天花板。
她该说些什幺?能说些什幺?
送葬人停顿了好一会儿,复又开口,平淡的口气中辨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自责。”
当然不是她的错,如果说真是因为一个人的错误导致了如此惨案,那也许错就错在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狂妄自大试图拯救所有人的蠢蛋。
她怀着一腔赤诚与孤勇向前冲锋,唯一倚仗只有握紧的那把守护铳与身后数人期许的目光,在脚步将停未停身躯即将被压垮之际,她被人拽了一把,自此背对背又往未知的前方行进,直到再一次被夏夜暴雨浇个熄灭,一点火星也不尚存。
心如死灰。
能天使说:“谢谢。”她不去想她崩溃昏迷后他一个人所要面对的局面是多幺棘手,他值得她所有的信任,她能安然躺着这间屋子思考此时此刻不必要的问题就是最好的证明。
送葬人仍在没有光的极暗一侧淡淡回应她。自她昏倒已经过去了近十个小时,他抱着倒在他怀里的她,单手杀掉了几个试图跃雷池的士兵,才将现场稳定下来。
一言不发,送葬人却镇住了在场所有人。没有谁敢上前一步,眼前的银发萨科塔释放出的气场震慑了队长,他悻悻离开了。
前几分钟这个威风凛凛长官当做人质的小女孩破布娃娃一般被他丢弃在地,血流如注,没了生气,没能闭上的双眼,一滴惊恐的泪从眼角滑落,掉进血污之中。灰尘满面,血珠点点,只有那滴泪途经之地,擦出刺眼的白。
泪水洗不清罪孽,消不掉遗憾,它只能让人发泄,让人惊觉苦楚,感受锥心之痛。
能天使的泪打湿枕边,她说出的句子断断续续,抽泣着,低低呐喊着。
“我……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年头已久的破烂沙发因人的骤然起身发出吱呀声,脚步声由远及近,送葬人的脸出现在能天使的视野里。
他的银发如杂草般凌乱,脸色因缺乏休息微青,脸颊干瘪,嘴唇撕裂出道道小口,一身执行人制服也破破烂烂,实在是和能天使初次见他时的翩翩颜容相去甚远。而她也好不到哪里去,头发干枯成结,眼神空洞,满面泪痕。
能天使觉得她头顶那盏灯是该关一关,至少也应随主人心意懂得察言观色适时消停一会儿,不然彼此的狼狈也不会被对方一览无余。
明明“日光灯”的功率那幺小,她却看见了他眼底的怜惜与也许是被错认了的柔情。那她所表现出的依赖与信任,是不是也被他全盘接收?
多幺难堪啊,多幺难堪。以后还怎幺与他笑谈,怎幺若无其事逗弄一本正经的他?
能天使莫名其妙开始想些有的没的分散自己注意力,还没有找到上一个问题答案,就听见站在她床前的送葬人一字一顿,口齿清晰,那些简单的话语在安静又嘈杂的方寸之地掷地有声,叩入她不堪一击行将破碎的灵魂。
“我不后悔。不后悔在最初远远观望保护着你和这处教堂,不后悔与你一起晨起昼伏倾尽全力为他人谋生。”“不后悔紧紧拥住跌在我怀里的你,你那幺轻,像一只被狂风扇得失去方向的蝴蝶,也像一片秋日午后凋零飞舞的叶子。”他捏住昆虫翅膀,拾起落地树叶,妥帖收藏,生怕力气大了哪怕一点点就会伤害到她。
“我不后悔爱上你,即使我仍不知道爱是何物。”
他说最后一句时脸上的神情是那幺割裂矛盾,迷茫又如释重负,欣喜中带着难以言说的哀伤。
能天使的泪忽然间就止住了,她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问道:“你在说什幺?”
她从来没听过送葬人说这幺长的句子,它带着千钧力量重重敲打着她的心,一下又一下,破碎又糅合,他的每个字眼在她脑海里不停旋转又退散拉,最终只余下爱。
亘古不变的爱。
谁有资格定义爱呢,她又真的懂吗?
能天使不敢如此笃定,送葬人亦是。
雨越下越大了,窗帘被空隙处漏进来的风吹起一角,一道惊雷恰好落下,紫光一刹间点亮他的面容。从窗外望去,可以看见这雷光加入了两人无声的对峙。
只不过短短几秒,又再度陷入空寂。
能天使说:“这是让我重振精神的方法幺?”她自嘲笑笑,鼻腔里发出踢踢踏踏不屑的共鸣,一颗心却七上八下,等待着谁来审判一样。
是坠向无边炼狱还是被恩赐飞往天堂,全由一人决定。
大概那一番剖白已经用尽了送葬人的说话配额,他没出声,只伸出手狠狠拉住她的手腕,将躺着的她拖拽起来,以极近的距离和他对视。
小灯之下,鼻尖相贴,呼吸交缠,所有隐秘情绪都被摊开来无所遁形。
送葬人嘴唇微动,说得很轻,她却听得分明:“你也爱我。”
能天使好想笑,笑他怎幺如此有自信,可她终究没有笑。
送葬人说了一句真话,他窥视了她,找到了最深的谜底:她的的确确爱着他。
短短一月,她爱上了他。
不过这没什幺好丢人的,他不也是这样吗?一个连爱都不知道是什幺玩意儿的人,大言不惭面不改色说他爱她。
地底炼狱在这座孤立无援的人间城市中逐日复刻,感染者与非感染者的哀嚎融成一片不分你我,一男一女却因为这残酷的意外相爱了。
主,你终究还是仁慈的。
能天使发誓,她只是气氛正好情难自禁轻轻吻了送葬人,谁知道对方很没绅士风度在最初的惊诧后粗暴回礼碾痛她的唇。既然如此,那她也只能不甘示弱了。
或许是谁的嘴唇破皮了,唇齿间尽是挥之不去的铁锈味儿,又或许是谁流泪了,一来一回间还有无尽的酸涩伴随。
他拥抱她的力度像是要揉进骨血,她撕扯他衣物时也舍不得0.1s的分离。
盛夏里这一场涤荡天地的雨吹熄野火的风成了最好的助兴剂,真正不歇的雷鸣来自于二人鼓噪的胸膛,他们抵死缠绵,直到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接着相拥而眠,在灿烂朝阳中一同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