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盛夏骤雨

能天使捡到了一个人。

十二月,拉特兰大雪纷飞。

能天使大学放了两周圣诞节假,她和姐姐两个人到郊外的自家庭院度假休息,距离住处两公里开外,有一片靶场,是姐妹两人幼时就请人弄好的,方便自行训练。昨天刚到这边,收拾好房子,两个人累得够呛,草草吃了点东西,沉沉睡了一夜。

一早,能天使就轻手轻脚起床,风雨无阻去靶场训练。尽管十个人认识能天使的人都知道她天性闹腾对任何事都不是那幺上心,但不得不都说她对于铳枪的热爱与认真无可挑剔。数九寒天,没有一天松懈,这般努力之下,自然成绩也斐然,从小到大,同龄人乃至年长一些的师兄师姐,都没有人是她的对手,大学里铳械相关的课程全满分出科,据说校史上只有一个毕业的学长做到过。可惜能天使刚入校时他就已毕业,不然能天使定要和他比试一场。

冬日,野外训练更加艰难。低气温会影响子弹出膛时的温度,也会影响持铳的手稳定性,而纷飞的雪也会影响视力。不过能天使不在意,狙击手应该无视任何环境影响,精准打出最致命那枪,在她看来这种环境对技术精进更加有益。

做完一组训练后,能天使检查着铳的情况,同时反思着刚刚出现的问题和思考着解决方案。天气冷,她鼻尖冻得通红,小脸也红扑扑的,像是上了最好的腮红,白皮肤粉嫩欲滴,一头长长的红发扎了个马尾束在身后,一身冲锋衣清爽利落。

靶场旁那片密林传来动静时,能天使还以为是野熊出没。这一带郊外与叙拉古接壤,左手侧还有一片森林。冬天到了,森林里的小动物冬眠,野熊找不到吃的,便会出林觅食。

能天使早有听闻,她倒是不怕,她虽然训练一般用的橡皮弹,但出门也带了实弹防身。拉特兰律法上有规定,不能对同族开枪,但是如果对象如果是野熊,那就没关系了。

填充好弹药,能天使戒备的看向声响来源,呼了一口气。靶场这一片本就设置得视野开阔,若是真的野熊,她把握十足。

细细碎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却不是凶悍的野熊。能天使仔细辨认着,来人有着和她一样的光环光翼,是她的同族,踉踉跄跄从密林走出来,身上也携带着铳,没走几步就一头栽近了雪里。

能天使心想这里怎幺会窜出一个人?被野熊追?又或者是被匪徒?这边界线上一向不太安稳。她无法确定是不是好人,但也没办法对着一个疑似受了重伤的人坐视不理。能天使亦步亦趋走过去,手里还是不放松的握住铳,以防止对方其实是假摔,突然暴起对着她开枪。

两人还有五米的距离时,能天使停下了脚步。对方还是一动不动在雪里,而她闻到了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儿,她嫌恶得皱皱眉头,定睛看去才发现那人身下也浸出血,将雪染得红红一片。

能天使试探开口问道:“你好?请问...?”

没有应答。

能天使又走近几步。雪越下越大,逐渐掩埋那一串从林子里延伸出的足迹。她又叫了几声,还是没回答。能天使犯了难,她不确定这人是不是在装傻等她过去,还是真的重伤完全失去意识了。

就这幺僵持着,能天使又听到了来自林子里的动静,她仔细辨认着声响,声音杂乱,还有人的交谈远远传来。

就在这时,那人终于擡起脸来,脸上血污点点,沾了未化的雪,十分狼狈。他似乎很震惊这里会出现一个萨科塔人,还是拿着铳的年轻女孩儿。能天使刚想问些什幺,就见他用没拿铳的那只手从怀里掏出一个证件,对着能天使一字一顿艰难说道:“救我...谢谢...赶紧...离开这里...”

随即又晕了过去。

送葬人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的第一反应是得救了。长时间负伤,他身体消耗实在过大,左腿还中了弹,四肢都不听使唤沉沉擡不起来,只能勉强移动脑袋看看周围环境。很明显,这是一个女孩儿的房间。整体暖色调,壁纸用的粉色,墙上花花绿绿贴了一些漫画海报,还有一个飞镖靶子,书桌上杂乱放着很多书,漫画书和专业书混在一起,一本摊开的笔记;沙发上乱七八糟堆了一堆衣服,款式各异。房内暖气开得很足,氤氲着一股甜香,熏得送葬人昏昏欲睡,也很安静,只能听到吊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他想起失去意识前看到的那个女孩儿,是她救了他吗?她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警惕戒备,铳随时下一刻就会顶到他脑袋上。他怎幺会那幺轻易就把身份证件给她救她?是直觉吗?他看见她的第一眼,从她睁大的眼睛里,送葬人没有看见一丝恶意,橙金色的眸子像是一轮太阳,挥洒着光芒。实话说,送葬人险些以为是主派人来引渡他了。

但还是太大意了,缺乏判断。送葬人闭上眼睛在心里给自己这一举动扣了足足十分。

幸好结果是好的,送葬人感觉自己身上的伤口都被草草处理过了,也没有那幺饥饿了,他皱起眉头,想起迷糊移动过程中,那个女孩儿似乎给他喂了什幺,大概是能量棒一类的?

生命暂时没大碍了,送葬人开始思索任务,这一趟肯定算是...

“你醒了?”推门进来的女孩儿打断了他的思考。

送葬人扭动脖子看向她。那惊鸿一瞥,他隐约记得她穿的是一套保暖的冲锋衣,轻便灵活。而现在她换了一身衣服,应该是出于室内暖气的考虑,换了一身粉色长裙装,家居感十足。红色长发也没有束起来了,披散开,只在左侧扎了一个侧马尾,年龄看起来大约十八九岁,少女靓丽非常。

送葬人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嗯”当作回答。

能天使提着药箱到床前,把药箱在床头柜上摊开,她毫不避讳探手摸了一下送葬人额头,随后又用那只手抚上自己的额头,对比后,她说道:“不烫了。你知道我刚把你拖回来时,你浑身滚烫吗?”,能天使一边说着一边从药箱里拿出工具,“比暖手炉还温暖呢。给你喂了一点退烧药,还好温度下去了,不然我可不知道要怎幺办了。”

她又连炮珠似说了一大堆,根本不管送葬人是否回应。

比如她看了他的证件,“你那个证件除了知道你是公证所的人外,什幺也看不出啊,名字都糊成了一团了,你故意的?还是你根本骗我的?是从别人那儿搞来的?”,哦对,送葬人的确是故意的,为了防止被抓到后他们拿证件去冒充人,他提前毁掉了所有个人信息。

又比如,“把你拖回来真是费了我好大功夫啊,你也太重了吧?还好那里离我家近,我连忙跑回家用拿重物的小车给你拖回来的。我聪明吧?”

送葬人想,是很聪明。他看她身形娇小,没几两肉,怎幺也不像是能负担一个丧失意识的成年男性走几公里路的样子。

还有什幺呢,“哦对啦,幸好我随身都会带一点巧克力。看你就是很久没吃饭的,我就直接喂给你了。久饿最好还是不要突然进食吧?啊还有个重要的忘了,你放心,我把我们的踪迹都遮掩了的。还好雪很大啊,不然可太麻烦了。”

知道如何处理小伤口,清楚如何遮掩踪迹,大雪天拿着铳在郊外行走,看到证件也不会盲信,反而反问他怀疑他是不是冒充的。完全不像是十八九岁女生会懂的事儿吧?送葬人想起追过他的那些学妹,除了会从小说里摘抄那些酸酸的诗句来写情书外,手无缚鸡之力,铳械课上铳口负重训练超过半小时就会哭叫连天。

能天使说完一大长串,终于准备好了。她长呼一口气,站在床尾,拉开被子,戴上手套将送葬人的左小腿处裤子用消毒剪刀剪开,又用碘酒消毒创口。刺激性液体一擦上去,她感觉送葬人身体一颤,她轻轻的擦拭,尽可能快又准确消毒。

能天使说:“首先我要声明...我在学校内的战地抢救课上的成绩只有八十七分。我不保证可以给你取出子弹后不留下后遗症...但是你也明白,如果不取出来,会有更严重的后果。高烧会持续反复,还会引发肌肉内部坏死...也许你以后就不能正常走路了...除此之外还...”

送葬人咬着牙打断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喑哑:“我知道...谢谢你,弄吧。”

能天使没想到他这幺坚韧,碘酒擦上去都只是闷哼。她想了一下,去房间自带的卫生间取了一条沾了热水的毛巾递给他,“我这里没有止痛药也没有麻醉剂,所以一会儿肯定会很疼。你咬住它,不要发出声音。我姐姐还在楼下睡觉,吵醒她我就完了。”

原来她并不是一个人住,还有个姐姐,要是被家里人发现带了一个不明身份的人回家,肯定会被训斥吧?送葬人点点头表示明白,从善如流咬住了毛巾。也许女孩子就是生来要精致些,他闻到毛巾上的淡雅香味,冲淡了一些疼痛。

“那我开始了。要不我给你聊聊别的转移下注意力...我想想...”

能天使一边说一边动作,她额头也开始出汗。她很紧张,除去课上实验,她还是第一次给人裹伤,还一步大跳跃,直接到给人取子弹。她想表现得轻松点,这样至少不至于给床上躺着的人带去多大压力。

“你有没有试过在教堂外开摇滚派对?那感觉棒极了!嗯,哪怕是之后被公证所的人追着跑了三条街的经历也显得厉害了很多...”

教堂外开派对是什幺新奇操作?送葬人被她吸引了注意力。送葬人很少参加派对,更别说是在教堂这种庄严肃穆的地方,他听着能天使详细得讲,一刹那一股剧痛猝不及防袭上大脑,他险些痛晕过去,左腿也不受控制,条件反射往前踢,差点给能天使踢个正着,随后又软软无力垂了下去。

“啊...呼...好了!”能天使将取出来的子弹丢在托盘上,用镊子夹着棉球在创部按压止血,“开学后我要是跟老师说我做了一台简易手术,她肯定会觉得我在吹牛吧?”

送葬人回过神来想,她怎幺总有这幺多话可说?像叽叽喳喳活力十足的麻雀,不过他竟然不觉得聒噪。

能天使缠绕好最后一圈绷带,打了个漂亮蝴蝶结,笑了,露出一口小白牙。她摘下手套扔进消毒铺巾区域,又把其他所有废弃的医疗用品用铺巾包起来打个结,扔进了垃圾桶,动作流畅娴熟。

能天使做完这一系列动作走到床前,她蹲下半个身子,把他嘴里咬着的毛巾取了下来,因为失血和疼痛,他脸色惨白,只有那双蓝眼睛,淡定自若,显不出他的虚弱。能天使想,这个人可真是太能忍了。她平时磕着碰着一点点,都要向姐姐撒娇半天。是受过太多次伤?还是知道即使哭闹也没有人会在意呢?不管是哪一种,都很可怜啊。她把他拖回来给他草草处理时,真是看到了大大小小不一的伤口。

能天使内心顿时生出一股子同情,于是更加温柔,倒了一杯温热的水,体贴插了一根吸管,递给他,笑着说:“怎幺样?是不是好多了?我看过啦,其实你的伤不算太重,养上最多一周多就OK啦~喝点水?”

送葬人有点诧异她突如其来的温柔。虽说这个女孩儿从初遇起毫无理由得放下戒备救了他,瞒着家人带他回家疗伤,还为他取子弹...送葬人有点不习惯,天下没有平白无故掉下来的午餐,他喝了两口水,嗓子稍微舒服了些了,他咳嗽两下清嗓说:“谢谢你...之后我会回报你的。”

能天使听了直笑,“回报?怎幺回报?”,她看着床上的青年,应该是刚毕业不久的学生,身上还带着一股未脱的学生气质,虽然他极力表现得成熟,也确实很成熟,但在人情世故这方面果然还是不那幺熟练呢。能天使想着想着,眼睛一亮,“要不你可以教我玩玩你的铳?这种铳我没怎幺碰过,说是不太适合女孩子用呢。”她手指着放在床旁的两把霰弹铳,毫无疑问,那是送葬人的守护铳。

听到她有要求,送葬人反而舒了口气,这并不过分,他点点头。

能天使见他答应得爽快,更开心了。这多幺有趣?来度假,捡了个人,锻炼了一下战地抢救措施,第一次给人取子弹,还可以玩一下别人的守护铳,而且不得不说,这人收拾一下,脸也有模有样的,要是在学校,说不定也是校草级的人物。

真是不错的经历,能天使心满意足。

折腾好一会儿,吊钟滴答滴答,报时十一点。

能天使这才想起,他们还没有互通姓名。她对送葬人伸出手,又想起他不方便握手,转了弯伸了回去,能天使说:“还没自我介绍呢..叫我...“,她顿了顿,出口的话变了,”就叫我能天使吧。你叫什幺呢?”

能天使,天使九阶级里的一阶,不会有人用这个当名字。这也不是能天使的名字,是她上学期上宗教历史学做课堂小组作业时,老师要求大家给自己取的代号,能天使毫不犹豫就选了这个,论阶级,这个代号算不上高,但是能天使很喜欢,因为听起来就很能干,无所不能。

她和这位密林来客素不相识,从未谋面。虽说现下他受着伤,没什幺威胁力,但保不齐等好起来就不一样了,知人知面都不知心,更何况两人碰面都不到一天,能天使感觉他应该不是什幺坏人,但防备点总没坏处,所以话到嘴边变了,临时用了这个代号。

送葬人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当然清楚这其中缘由,正如他也不会告诉她真名一样。

“能天使你好,叫我送葬人就好。”

“好吓人的名字??哈哈哈开玩笑的。接下来就由我罩着你啦。”能天使说话的气势浑像个大姐头,而送葬人就是刚被她收入麾下的小弟。

女孩儿因着刚刚的忙碌,室内暖气开得又足,脸颊红彤彤的,令送葬人想起苹果,枝头的果实散发红润的色泽,像上等的红宝石,摘取下来咬上一口,馨香充满口腔,呼吸都是清甜。

送葬人想这次他的直觉出乎意料的准。

两人互通了姓名,又说了有的没的,能天使姐姐才起来了,在楼下大声喊她:“妹妹你回来了吗?中午吃什幺呢~”

能天使对送葬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也扯着嗓门回答道:“回来啦。姐姐你想吃什幺就做什幺~我马上下来~”,说完凑近送葬人小声说道,“我是从不常用的侧门带你进来的,姐姐不会发现有别人的。你乖乖呆在这里,我先下楼去啦。一会儿给你带吃的,你睡一觉吧。”说完就往门口走去,关门时还冲他挥手笑笑。

室内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滴答滴答的吊钟声音。

送葬人再次转动脖子环顾着这个房间。收拾好的药箱还摆在床的一侧,垃圾桶里用过的医疗垃圾散发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他的头陷进柔软的枕头里,看见了一根红色的发丝,是那个女孩儿的。

送葬人就在满室恬淡安宁里,不自觉就舒展了眉头,再一次陷入了沉睡。

送葬人自觉给能天使带去诸多麻烦。

白天时还好,为了不让能天使姐姐觉得奇怪并且能天使也不会为了谁放松自己的训练,依旧是按照旧步调早起去训练,中午时分回来,下午能天使会在自己房间看书,专业书或者漫画书,到了晚上,两姐妹吃完晚饭会出去散步一会儿,姐姐指点一下妹妹的铳枪术,回来后就各自休息,互不打扰。能天使姐姐很尊重自己的妹妹,她两分住一二楼的房间,不会突然来能天使房间,送葬人可以放心躺在床上休息。吃的方面,能天使尽力给他夹带一些就可以,她换药也越来越娴熟。送葬人那身血迹斑斑的衣服,又被能天使为他裹伤时剪得七零八碎,肯定是不能穿了。能天使从父母卧室拿了一些父亲旧衣服给他将就穿,送葬人没问她父母去哪里了,这太没有情商。

可一旦入夜,情况就变得尴尬起来,究极难题——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能天使不和病患争床,她在这种问题上从不娇气,也很会为别人考虑。但送葬人觉得过意不去,让能天使无条件为他端茶递水就算了,现在还要一个女孩儿打地铺?

最终谁也说服不了谁,能天使一抱手说:“你现在又动弹不了,也只能在床上乖乖呆着啊。”

送葬人知道她无意嘲讽他,说的也是事实,可是还是觉得不舒服,眉头一皱,用手支撑着自己身体,想从床上下去,奈何身体实在吃不消,一用力,失去平衡,就从床上滚了下去,发出砰的巨大声响。

能天使连忙过去扶他,检查伤口有没有裂开,生气的说:“你也太倔强了吧?”

楼下姐姐听到动静,大声问发生了什幺。能天使赶紧冲到门口回楼下:“姐姐没事哦,我不小心把书架上的书给全部弄翻了。”姐姐随便说了她几句,让她小心点,还问她没被书砸到脚吧。能天使忙回没有没有,卖了个乖就回房间了。

关上房门,送葬人还在地板上坐着,靠着床,胸膛起伏喘着粗气。能天使家的房子本来就用的地暖,地板上暖和得很,她倒是不担心凉到送葬人。

能天使叹了口气,试图以理服人:“你看看你,伤还没好呢,跟我较什幺劲呢~你这一摔,好不容易恢复的元气没了,我还得给你检查伤口,万一裂开了又要重新包扎。你这不是给我额外添麻烦嘛。”

能天使潜意识觉得送葬人很讨厌别人觉得他是累赘,所以说话嘴下留情,迂回劝服:“我说,你还是睡床吧。就当帮我忙呗。”末了还下意识撒娇:“算我求你嘛~”

送葬人无话可说,只得同意。这个女孩儿跟他遇到过的所有都不同,不拘小节活泼大方,看起来大大咧咧,实际很有主意,心里有自己那杆秤,说话满嘴跑火车却滴水不漏。他问她为什幺要救她,她在书桌前,背对着他,开着玩笑回答说因为有意思啊,不管你是逃犯还是真的执行者,都太有意思了。

仅此而已?送葬人不小心把自己的腹诽说了出去,而能天使听了转过头对着他,端详了一阵,笑得灿烂。

“嗯,非要说还有别的...你看你还算养眼嘛哈哈哈哈。”她冲他促狭一眨眼。

送葬人知道自己的外貌优势,中学时代到大学,不计其数的女生追求过他,没有一人得手。但就这幺直白的被她说了出来,他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脸颊发红。

送葬人避开她的视线,淡淡道了声谢。

送葬人就这幺暂时在能天使家里安顿了下来,伤势渐好。起初两天,因为能天使姐姐在家,难免有些不方便,不过都遮掩过去了。

第三天,能天使告诉送葬人,她姐姐有急事要暂时回市区去了。送葬人不知道能天使什幺身份,但想来她家境也不差,接受良好的教育,在放假时可以到家里的郊外别墅度假,衣食精致。而她那位姐姐...送葬人在门缝里看过几眼,气质非凡,一看便知不是池中之物。

姐姐走了,能天使舒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再躲躲藏藏,她搬到了姐姐房间暂时去住。平时两姐妹在这边吃饭都是一起做饭,材料则有专人送过来。姐姐一走,能天使成了家里的大厨。她订购了很多补药,轮番炖汤给送葬人喝,她就吃着自己最爱的苹果派,看着送葬人喝。

几天下来,身体是好了,送葬人也快喝吐了,但他无法拒绝能天使的美意,每每都一饮而尽。

送葬人发现了很多能天使的习惯和喜好。

她很喜欢铳,并且技术精湛,在送葬人见过的人中都算得上是出类拔萃,很难让人相信她只是一个大一的十九岁少女。晨起外出训练后,能天使下午还偶尔会在自家庭院里进行一些别的训练,比如铳口负重,比如近距离精度射击。她天赋很高,学习过程中有一点错误很快就能顿悟进行更改,并且从不抱怨她给自己制定的高强度训练计划。

能天使持铳时宛如换了一个人,神情严肃认真,身后的光翼也彷佛生出了巨大的羽翼,将她包裹保护。

送葬人常站在楼上阳台看她训练,某次他出声告诉能天使的一个错误和解决方法。能天使很诧异,照着他的建议去执行,问题迎刃而解。这时能天使才知这位也是个高手,那之后他便经常指点她,和她探讨一些相关的事情,颇有点惺惺相惜的味道。

能天使也很喜欢玩乐,喜欢甜品,喜欢游戏,喜欢一切能让她笑起来的事物,是铁打的乐观派。往常她会出门找玩伴嗨。因着送葬人的缘故,她就不方便再出门,只在家里玩些游戏。她很精通游戏,这是送葬人观察出的结论。能天使和玩伴联机开语音玩游戏时,会听到别人叫她大神,能天使玩游戏时脸上都是玩世不恭的神色,像个高傲的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女王。她也会叫他玩,“就当放松身心嘛,整天呆在家里会憋出病来的。”

如果送葬人拒绝,她就会拉下脸来,一副不高兴委委屈屈的样子,“喂喂我不能出门都是因为你好嘛,你还不陪我玩游戏。说的谢谢都是场面话嘛?这都不愿意~哼~你真的好没意思啊...你平时就是这样子吗?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就不说话,只看书?”他行动不方便,不多的消遣是和能天使聊天和看她书架上那一排排的专业书,如果她不和他搭话,送葬人一天都不会主动说几句话。

没办法,送葬人只好妥协,然后因为菜鸟技术被能天使口头嫌弃,但他学得很快,没几把就开始逐渐上道,有一把还反超了能天使战绩,气得能天使把掌机一扔就开始耍赖,说懂不懂要让着女生?她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啊

送葬人确实不懂。在他前二十几年的人生里,他从未与一个女生如此朝夕相处,看她笑,看她无意识软软撒娇,看她咬着笔头因做不出一道题目而苦闷,也看她因一个新鲜出炉香气四溢的苹果派幸福得眯起眼睛。

比起他,她鲜活得过分了,把喜怒哀乐都摆在脸上,但从不悲观过一秒。

能天使是阳光的具象化,送葬人浑然不觉看入了神。

送葬人在能天使家里住了十天,到底是年轻人,底子好,他恢复得很快,可以到处走走了,还如约定的那般给能天使讲了霰弹铳用法。

那天下午,有久违的冬日暖阳,客厅里能天使放弃了她喜欢的摇滚乐队,选了一张姐姐收藏的古典乐名家黑胶唱片。

室外,能天使跃跃欲试,拿起霰弹铳就开始射击。霰弹铳和她常用的冲锋枪不一样,能天使在书本上学过不少种类铳械使用方法,但她明显低估了后坐力,习惯性的快速连发,巨大的后坐力将她重重往后推,能天使猝不及防,跌入了一个怀抱。

送葬人原就在旁边站着,她动作太快,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注意事项。他奔过去刚好接住能天使。少女娇软身体入怀,带来馨香,充盈他的鼻腔,送葬人一瞬间怔住,连左腿处传来的阵阵刺痛都忽视了。

阳光洒在能天使的红色发丝上,几乎灼伤了送葬人的眼。

能天使领教了霰弹铳的威力,再也不敢乱来了。她红着脸从送葬人怀抱出来,虚心向他请教。送葬人清清嗓子,咳了几声,他绝不藏私,当起了能天使的私人教练。

时停时响的枪声与悠扬婉转的古典乐,奏出独特的交响乐章。

能天使想,这真是一个美好的下午。

某天,送葬人问能天使为什幺不怀疑他身份,就那幺毫无保留的接纳了他。

能天使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她窝在沙发上正在看一本漫画书。她拆封了一袋薯片,先是递给送葬人问他吃不吃,送葬人摇手拒绝了。能天使很喜欢吃零食,每次拆开新的都会礼貌问他吃不吃,送葬人不吃零食,最初也是礼貌性的尝尝,后续都拒绝了。不过出于礼貌,能天使仍是每次都要先问询他。送葬人的拒绝在她意料之中,她没扭捏,耸耸肩收回手,“你知道吗。一个人也许可以用证件冒充身份,却很难改变身上的气质。”

能天使擡起眼打量送葬人:“每天七点你就会准时苏醒,虽然你尽力不打扰我,但我还是发现了,从你的铳械术与体术可以看出,你是接受过专业训练的。学识方面,字很漂亮,言谈间不粗俗,守规矩,很绅士。这都表明你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这都完全无法伪装。”

能天使还开起了玩笑:”如果逃犯都像你这样的话,我想公证所早被攻打下来了哈哈哈。”

送葬人没回答,他只是看着能天使,听她慢条斯理抽丝剥茧:”除此之外,你对我没有任何敌意。相信吗,如果你有任何歹心,你现在都不会是在这里。我解决不了你,我还有我姐姐呐~我对你的那些任务啊还有你的动机啊都不感兴趣的,不过嘛,这次经历还不赖。”

送葬人说:“嗯,你说的没错,谢谢。”

能天使从沙发上跳起来,几步走到他面前,笑了,“明天就是我生日啦。我姐姐肯定会回来的,你到时候就离开吧。嘛,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之后要是惹了麻烦,再被你们公证所的人追着跑,你可千万记得要帮我求情绕我一下下啊~”

送葬人颔首,表示同意了。

第二天一早,能天使看着送葬人给她留下的那张字条,她知道他会离开,没想到这幺快,至少她以为他会陪她度过一个生日,这个无趣的木头脑袋。

送葬人穿走了一身她父亲的衣服,也带走了那身血迹斑斑的执行者制服,在清晨不告而别,薄雾中离去。

纸上寥寥几句,除去感谢,末尾是一句生日快乐。水杯压着的字条旁,有一颗纽扣。

能天使不太懂这颗纽扣是什幺意思,她看了半天,眼前浮现出那位年轻萨科塔男性的样子,他比她大不了几岁,银发蓝眸,神色寡淡,永远镇定自若,他比她大不了几岁,心理上年纪却仿佛是她的长辈。

能天使有时候觉得他很无趣,但她喜欢看他被他调戏闹腾时微红的耳垂。能天使想,大概是因为这种反差让他那一刻有那幺一点符合他那个年纪青年男性应该表现出的特点。

新奇的经历就此告一段落,能天使将字条和纽扣放进书桌抽屉,欢欢喜喜下楼去给自己准备生日蛋糕了。

她不觉得悲伤,萍水之交,不过如此。

兴来时,兴尽去,如何不惬意?

能天使有点愁。

几个月前,盛夏。大帝带着她们企鹅物流一行四个人去海滨城市汐斯塔参加音乐节活动(打架)和度假。音乐节结束,她想到好久没回拉特兰了,就跟老板告了个假,回家了一趟。

能天使家里没什幺人,姐姐不知去向,莫斯提马天南地北游荡,能天使到郊外靶场来了几发,顿觉意兴阑珊,带上她收拾东西时从抽屉里摸出来的那枚纽扣,踏上了返回龙门的火车。

为什幺要带上那枚纽扣?能天使也说不清,鬼使神差的,她冥冥中觉得有什幺要发生。

能天使回到龙门,屁股还没坐热,整合运动就带着部队浩浩荡荡攻击龙门。所以才会有眼下的局面,街道上动静太大,老板指示她们先在自家仓库里避避风头。

以雷霆万钧之力横扫千钧,打架从来积极跑在第一位的企鹅物流什幺时候这幺怕了?但是老板的命令不可违抗,能天使也没办法,只能憋着。

能天使有点愁,愁什幺时候能够痛痛快快出去好好活动活动筋骨。

她百无聊赖拿着铳守在门口,可颂和空在一旁待机,德克萨斯的pocky不离口,一手拿着光剑一手拿了一盒pocky。四人严阵以待预备应付突发情况。

托能天使想打架的福,突发情况很快就来了,有人剧烈撞击仓库门,哐哐哐的声响夹杂着小女孩的哭声。

能天使冲德克萨斯使了个眼色,两个人移动到大门旁的侧门,准备出去看看什幺情况。

这一看,能天使愣住了。外面预备进入这个仓库避难的人也愣住了。

四目相对,德克萨斯捅捅呆掉的搭档:“你们认识?”

当然认识,何止认识,六年前,这人还在我的房间里躺了好几天,我为他取了一颗子弹,他教我用霰弹铳呢。能天使在心里默默腹诽。

送葬人愣了一秒也就回神了,事态紧急,他来不及说明,他抱着怀里哭闹不止的小女孩只对着能天使说:“是你,帮我一下,谢谢。”

危机解除,来人是能天使朋友,一行人关上仓库门。这个仓库底下有企鹅物流的秘密住所,隔音和隐秘性都很好。

小女孩是送葬人在街道上从几个整合运动手上救下来的,没受伤,只是受了惊吓。空这个知名偶像对哄小孩儿这件事自我感觉良好,主动从送葬人怀里把小女孩接了过去。

能天使上下打量一番送葬人,皱着眉头说:“你受伤了。”是肯定句。

送葬人点点头,被躲在暗处的术士阴了一记。没关系,他受了伤,术士却丢了命。

能天使又说:“咦...你变了?”他的光环光翼不复明亮,成了纯黑色,这意味着...

能天使还想说些什幺,被德克萨斯打断了,“阿能,你带他到你的房间里去处理一下伤吧。我出去转转,看看还有没有别的要注意的。”

能天使应了一声,现下没时间来扯有的没的,她冲送葬人一招手,“走吧。没想到再次遇见,要做的第一件事情还是给你裹伤啊哈哈哈。”

房间内没开灯,送葬人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能天使提着药箱进来,在他面前蹲下,“喏,把手臂伸出来。”

送葬人注意到她的药箱上有罗德岛Logo,有点诧异:“这好像是罗德岛给干员配备的急救箱。”

能天使擡头看着他,“嗯啊,怎幺了。你怎幺会认识?这家医药公司并没有那幺知名吧...?这是我们企鹅物流,嗯,也就是我现在工作的这家快递公司的合作伙伴。我也算是她们员工吧?”

送葬人擡擡眉梢说:“好巧。我两个月前也刚到罗德岛,与他们签订了协议,目前也是一员。”

“啊?那可真是太巧了。你两个月前去的吗?”能天使从药箱里拿出碘酒给送葬人消毒,她动作很轻,她注意到送葬人对疼痛的忍耐力好像增加了,连轻微颤抖都没有,神色自如跟她聊天,她说:“哦哦难怪我不知道...我八月的时候就离岛外出了,今天才回来,中途没关注过罗德岛情况。那不错啊,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哈哈哈。”

送葬人知道企鹅物流,龙门著名的物流公司,也是罗德岛的盟友之一。他上岛时,阿米娅有给他简短介绍过,但他并没有去了解成员。罗德岛的员工太多了,而他不怎幺与人交际,自然不知道。

送葬人看着抿唇给他消毒上药的能天使。

她说他变了,她又何尝不是?六年时光,能改变的太多了太多了。

她剪掉了那头如火般耀眼的长发,眉目也成熟了很多,脱去了一些稚气。不变的是,还是爱说爱笑,开朗活泼。岁月似乎没给她留下任何痕迹,反而让她更加剔透玲珑,宛如上等的水晶。

送葬人说:“好久不见。”

是真的好久不见。

那天不告而别后,两人再也没有碰过面。

送葬人想那时候发生了什幺呢。他如期赶到公证所,顺利完成了任务,成功通过了考核,成为了一名正式的执行者。

在任务报告书上,他第一次选择了隐瞒,不动声色粉饰掉了那段经历,他不愿给能天使和她姐姐带去不必要的麻烦。可是是否应该前去郑重登门道谢?毕竟那个女孩儿救了他一命,他游移不定,思索是否会显得唐突冒昧。

最后,送葬人选择问一问很有人情世故经验的大学同窗,他们一起进入公证所。

他斟酌着措辞问:“如果有人不经意帮了你,你又因为某种原因不告而别了,之后是否有必要单独去拜谢呢?”

同窗很是诧异,想了解更多,奈何没从送葬人的嘴里撬出分毫信息,只得作罢,给了个建议,“那是当然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嘛?嘛,我不清楚到底什幺样的忙,你按照你的标准去答谢不就好了?不过要记得投其所好。”

投其所好?送葬人想起那个女孩儿最爱吃的苹果派和那堆花花绿绿的零食,在某个休息日,春风和煦时,上门答谢。他甚至想他还可以给她一些指点和帮助,好比说铳术,对于这点,送葬人是很有信心的,他可是拉特兰国立大学校史上唯一一位铳械科目全满分毕业的学生。又比如,如果她真的遇到了什幺麻烦,要和公证所打交道,他可以勉为其难用一下自己的关系帮她通融通融。

很不幸,自忖思虑周全拎着礼物的送葬人扑了个空。门铃摁了很久也无人应答,隔壁邻居从自家屋里探头出来说这户人家已经搬走了,什幺时候回来不清楚。

离开了是吗?送葬人这才发现,他对她知之甚少。

送葬人想起有次他问能天使,如果他离开了她会怎幺样。能天使是怎幺回答的呢?

“会怎幺样?能怎幺样呀?人都是会离开的啊,若是有缘,主会安排重聚的吧。”

那幺就不必再去寻了。

这六年来,送葬人在泰达大陆上,一个人执行公务,见识了各式各样的人,遍览风土人情,却再也没见过如她一般洒脱率性七窍玲珑的女孩。

送葬人发现不知不觉间,能天使成为了他心中隐形的标杆。那些对他告白的女孩子,他回绝后会默默比较,不如她活泼开朗,不如她美丽,铳运用不如她好,就连吃喝玩乐都不如她精通...

这算什幺呢?送葬人想。他不知道爱情为何物,却也清楚他对能天使那一份怀念虚无缥缈,不会有结果。他们也许毕生都不会再重逢,他们只有那短短如朝露闪电般转瞬即逝的十天时光。

送葬人静静地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为他裹伤的女孩儿,一言不发。

“弄好啦!怎幺样,我的手艺是不是进步了很多?”能天使收拾着药箱求夸奖。

“如果再去考试,应该能拿到满分。”

“嘿嘿嘿我就说嘛!真的是好久不见啊,话说我就预感要发生点什幺。”能天使想到了什幺,从衣兜里摸了半天,摸出一枚纽扣,“看这是什幺!你当初走的时候给我留的,我一直想问,这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吗?我回拉特兰的时候收拾东西时又看见了,莫名其妙就把它带回龙门了。”

送葬人愣愣得看向女孩儿手中那枚纽扣。那是他那身执行者制服的第二枚纽扣。

那天是她的生日,而他身无长物,走的时候突然那枚纽扣就掉在了地上,他拾起,一瞬间觉得就用这个吧。

送葬人不知道这有什幺意义,他留下了这枚纽扣,正如留下了一个谜题,之于能天使,也之于他。

“我也不知道。”他摇头,诚实回答。

能天使不满意追问:“你不知道?算了算了。我还给你。”,她把那枚纽扣递给他。

能天使想,他真的变了好多好多。面容更冷冽瘦削了,他挽起的手臂上,新添了很多伤痕,浅的深的,他原本如同天空蓝一般的光环光翼,成为了黑夜的颜色,那双淡蓝眼眸如不见底的深泉,她竟一眼望不尽。

她想过他吗?能天使问自己。应当是没有的,她的人生太过丰富多彩了,她太会给自己找乐子了。她有太多太多朋友,也有太多事情可以去做。

能天使想起那年生日晚饭时,姐姐竟然问她怎幺那位朋友还不肯出来见一面吗,伤应该好的差不多了吧?能天使被吓了一跳,随即就知道她怎幺可能骗得了自己姐姐呢。

能天使窘迫回答道他已经离开了,又气愤的说姐姐你怎幺不早说,早知道我就不用提心吊胆了。她姐姐掩唇说哎呀我不是怕打扰你们幺,我原本还以为...走了那就算了。

以为什幺?能天使没继续追问。她这位姐姐,从小到大就娇宠她,除去必要的教育外,其余都很放纵。

是以为他是她新交的男朋友吗?能天使脑海里冒出这个念头,只一瞬又被她否定。她怎幺会这幺想?她要是真的谈恋爱,一定要是一个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很有趣味的男性。

我要求可是很高的呢,能天使腹诽,更何况,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还两说呢,她愤愤的咬了一口苹果派,和姐姐说起了其他话题。

光阴一晃,她以为再也没机会见到的人就坐在她面前,比初见时更加帅气,额外添了几分经历风霜后独有的魅力。

能天使端详着那枚纽扣,它带着陈旧的气息,从六年前来到两人面前,横亘在两人中间,变成了待解的谜题,谜底未知。

送葬人没接,另起了一个话题:“你怎幺会来到龙门?”

能天使成功被他转移了注意力,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个不停,说到她姐姐失去踪迹时苦脸一秒,又随即说到别的。

她姐姐不在她身边了吗?那她这些年是怎幺过来的呢,依旧纯净如琉璃。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人,见过了荣辱兴衰,遍尝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仍保留着心底那份赤诚。曾在黑暗中踽踽前行过,得见天光后,自己也成为了指引别人的光。

能天使长话短说讲完,好奇反问送葬人那你呢?

送葬人默然,淡淡回说没什幺可说的,之后有空再详细告诉你吧。

他突然有点庆幸,这六年来,也算给自己的人生积累了不少阅历,给原本无趣的时光留下了一些茶余饭后可以说的笑谈。

但愿我的那些旅途见闻,会让你也觉得有趣。

空成功用小甜点和歌声哄睡了小女孩,可颂的晚饭新鲜出炉,饭菜摆上桌,看起来味道不错。德克萨斯巡逻一圈确认安全后也回来了,看到准备开饭,便去能天使房间叫那两人吃饭。

大帝不知道哪里去了,但老板有不死之身,用不着担心。

片刻后,德克萨斯又一个人回来了,可颂分发着碗筷问能天使姐人呢,还有那个银发帅哥呢,他们不吃饭吗?

空给小女孩盖好毛毯,到饭桌落座,她也疑惑,正想发问,就见德克萨斯指指睡着的小女孩又指指能天使房间方向,做了个“嘘”的手势。

空和可颂连忙噤声。

德克萨斯小声说,扯起的嘴角笑意浅淡,“阿能正在和故人叙旧呢,就先不打扰了吧,我们先吃。”

故人?叙旧?可颂和空没听太明白,但累了一天,吃饭要紧,一会儿再去八卦!

三人将那两人的份拿了出来放在一旁,随后一齐开动。

德克萨斯想起她在虚仰的门缝里看到的场景。

昏暗的房间没开灯,只有能天使的光环光翼亮着,成为了唯一的光亮来源。她对面的萨科塔人光环光翼不知道经过了什幺处理,和黑暗融为了一体。

背对着她的能天使认真仔细全神贯注给送葬人上着药,连德克萨斯的到来都没发觉,她一边擦药一边嘴里还絮絮叨叨说着什幺,没太听清。

送葬人听着倒是一言不发,只从牙缝里漏出一两声低如蚊呐的呻吟。

没有月光的夜里,没开灯的房间,德克萨斯分明看见,那个被能天使光环点亮双眸的年轻萨科塔男性,眼里盛满了温柔看着为他裹伤的天使。

温柔似水的眼神与他镇定自若的表情和周身冷冽气场格格不入,可认真看去,又是那幺搭调,想必他自己都没察觉。

德克萨斯轻手轻脚离开,她想,改天得找个机会问问她这位同事是怎幺和这位帅哥认识的,又有怎样一段传奇故事。

浪漫的冒险还是月下的一眼?

不管如何,大概春天可能要提前降临了。

爱情啊,从不讲究来的时机,不是吗?或早或晚,如果你撞见,请一定不要让它溜走哦。

——一如错过的那六年,随风消逝,又在今夜奔袭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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