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定是一场迟到23年的审判,付子时和邓豪伟收网行动的部署进行得寂静悄悄又密不透风,务求一击即中。
所以直到元旦前夕,付子时才抽出一点时间去见心念不已又思之若狂的人。
他来到冯铭的病房外,从门上透明看到华落欢正拿一块热毛巾认真地给冯铭擦身子。
他闪离门口,靠在墙上闭上眼长长久久地呼吸,已经丧失了所有勇气。
罢休,罢休。
他迈开腿转身离开。
突然病房门在他身后打开,他下意识顿脚,然后转身。
华落欢站在门前面无表情看着他。
“冯铭一定会醒的。”他走上去,嘴角是那丝熟悉的宽慰的笑。
华落欢看着他没说话。
“我是来多谢你的,阿欢,原来你早知杨真的真实身份。”他又说。
“你终于可以亲自报仇,而且,阿欢,你会救很多人,为很多人伸冤。”他又宽慰地笑。
“我并不确定的,我当时只是为了把你送进监狱,给冯铭讨回公道。”华落欢终于开口。
付子时就低下首去,最后还是扯开嘴角擡起头来,归于往日的平静:“会的,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华落欢有点控制不住地呼吸紊乱,突然冷笑道:“知道我为什幺可以确定那就是那个恶魔的地址吗?”
付子时回视她。
“因为我还收到程序发回我被那群禽兽强暴的照片,”她美眸里充斥往日那样对他浓烈的恨,天知道前几天看到那些照片以后,她是怎幺平复下来的,“360度无死角,我像牲口一样躺在那张床上……”
“不要说了阿欢!”付子时再无法平静,后退一步扶着额头气喘吁吁打断她,“都过去了,你已经好了,不要再想起它,也不要再说,你没做错任何事,不要为别人的过错惩罚和折磨自己。”
他重新走前一步看着她,想擡手最后一抚她的脸,稍起意就被他压下,郑重神色道:“而且我向你保证,伤害你的人都会受到惩罚,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
“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他再次宽慰补道。
然后再次转身离开。
“好啊,到那日我要你死在我的枪下!”华落欢看着他渐远的背影再一次恨得口出恶毒。
付子时就被她话里的恨意挫得沉重一顿,那日他从周卓士私人会所出来,李月鸣肯定地对他说,“华小姐不舍得你死”,他当时天真地相信了,此时此刻他为自己的天真付出惨重代价,一颗毫无感觉,再也不会痛的心。
他迈不动腿,也回不过头,更说不出话,静默一秒犹如一个世纪,终于彻底离开。
最后的审判来得很快,就在一天后,付子时和华落欢的生日当天。
华落欢早上醒来就感觉心惊肉跳不安至极,她像之前那样坐在病床边握着冯铭的手对他说话。
“冯铭,昨夜下了一夜的雨,现在外面放晴了,虽然很冷,但空气很清新,冬景也很好,如果可以一边吃冰激凌一边游逛,一定很有趣。所以你别睡了好不好,醒过来陪我去吃冰激凌。”
“你已经昏睡23天了,冯铭,睡够了,不要再睡了。”
“今天是1月2号了,不知用巧合来形容恰不恰当,你昏睡了23天的今天,是我的生日,我23岁了冯铭,你可以醒过来祝我生日快乐吗?像去年一样,祝我生日快乐,这一次我一定会说谢谢的。”
“你还记得你陪我过的第一个生日吗?我记得是在我11岁的时候,我请班里同学到家里庆祝,没想到佳钦把你也带来了,你当时不怎幺敢和我说话,脸蛋还红红的,我觉得你这个男孩子傻傻的,好害羞。”
“后来佳钦告诉我,是你求着她带你来的,她说你喜欢我,想和我交朋友,然后我又觉得你这个男孩子原来好勇敢。”
“你知道我是什幺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吗?”
“是我13岁那年,那一次我和佳钦还有你约了去广场玩,我发现有小偷偷一个大妈的钱袋,我叫你报警,我就悄悄走过去提醒大妈,没想到被小偷发现,我以为自己要挨揍的时候,你跑过来帮我挡了一巴掌,还不忘义正言辞地指责那个小偷,我当时觉得你这个小哥哥实在善良又有原则,我觉得我们很像,我就是从那时开始喜欢你的。”
“后来你表白,我们成为男女朋友,都还未成年,可是真心地互相喜欢。”
“我还记得你第一次牵我的手时,比我还脸红,我当时又害羞又被你逗得想笑,我当时憋笑憋得很辛苦的,不知道你发现没有。”
“我猜你没发现,因为你的手心都是汗,我知道你比我还紧张和害羞,冯铭你知道自己当时傻傻的吗?”
“但我知道,你是因为喜欢我,才会那幺紧张,好像你对我的喜欢一直都比我对你的多,是我对不起你。”
“当年因为你的善良和原则我喜欢你,没想到最后,我背叛了原则,背叛了你,不止一次。”
“当时我让你提醒我,提醒我一定不要被病态心理裹挟了意志,你做到了,可是我没做到,我背叛了你。”
“是我害了你。”
“你让我不要向施暴者屈服,你不相信我会爱上他,其实我也不相信。到现在,他也不相信。”
“前几天他向我忏悔,他承认这些年他对我的逼迫和驯服,他说他不知道自己对我是不是爱,但他终于已经知道,我不爱他,我回到他身边只是为了报仇,我恨得想让他死。”
她长久地发呆。
“冯铭,你醒过来好不好,醒过来,再提醒我,不要向施暴者屈服。”
“虽然他不是害死我妈妈的罪魁祸首,但他还是滥用私刑逼死我父亲、逼迫我签下协议拆散我们的凶手,他还是一个施暴者,我不可能原谅他,我不能向他屈服。”
“他也叫我不要屈服。”
她又长久地发呆。
“他是要受到惩罚的,而且,他就是该死的。”她一对美眸里闪现寒光,一瞬气喘吁吁。
“冯铭你不要睡了,醒过来好不好,我已经答应你,我会嫁给你,我给你生孩子,我们在一起一辈子。”
“现在周卓士就快被抓了,他也说会给我们一个交代,我的仇终于要报了,你醒过来,和我分享这个喜悦,冯铭?”
这时敲门声突然响起,谢淼和小娜推门进来。
周卓士还是在最后时刻发现端倪,于是潜往放置计算机的那处名不见经传的平房,欲行毁坏所有证据之计。但付子时亲自盯梢他,将将跟丢,驱车从闹市追到郊野,最后将他的车子逼上了绝境,他们站在那条河流下游最后一个悬瀑边做最后的博弈。
秋收冬藏,但昨晚反常地下了一夜的大雨,河流下游河水翻滚,像付子时和周卓士此时的心潮。
最后付子时击毙周卓士的几个手下,和周卓士执枪而对,他们之间相隔不足三米。
付子时淡淡道:“周卓士,你该回地狱了。”
周卓士气定神闲微笑道:“阿时你说笑了,周某一直都在地狱。”
“被深爱的人抛弃,就如置身地狱。阿时,你也身处地狱。”他补道。
付子时不露破绽地笑:“还有深爱又怎会是地狱?周卓士,我不是你,得不到就要毁灭。”
周卓士依然微笑:“阿时你想象一下,华小姐会被那个男人脱光衣服,赤身裸体露出那对美乳和身下柔顺的毛发,敞开腿让他不停地插,你真的能容忍?”
付子时执枪的手只有微不可见一瞬发抖,就平静地笑道:“只要是她的选择,我都愿意祝福。”
“因为爱她,所以成全,是吗?阿时,你本来和我是同一类人,奈何遇到华小姐,一生都要被她毁掉,何苦来哉?”
“不,我和你不同,我可以被爱打败,但没有人能击败你,周卓士,我回到海城的前几年你生脑瘤,后几年你警方的同伙又意外身亡,如果不是你气数已尽,你这种杀父杀母无妻无儿又无坚不摧的变态,可能不会折在我手里。”
“你没被任何人打败,你被自己的身体打败了,周卓士,你老了。”付子时缓缓补道。
终于听闻周卓士一丝破绽凌乱的呼气,快速闪身的同时开枪。
两声枪响几乎同时响起,但周卓士的子弹打空,而付子时的子弹打中周卓士执枪的手臂。
接着四声枪响接连响起,是付子时毫不迟疑在周卓士四肢补枪。
“是你提醒了我,周卓士,没错,因为我爱她,所以我希望她能幸福,即使那个给她幸福的人不是我。”
“不过你永远不会懂,因为你只是非人的禽兽。”
付子时朝周卓士裆部开一枪,是为他母亲。
又开一枪,为落恋。
再一枪,为华落欢。
最后一枪,为所有的无辜者。
周卓士还没死,虚弱但笑道:“阿时,你不遑多让,你设计华小姐签下协议,就注定只是一个强奸犯。阿时,周某会在地狱等你。”
付子时执枪的手终于控制不住一抖,双瞳是最烈的凶光,接着他从周卓士额头往下一路开枪,打出那条曾出现在他梦里无数回,他妈妈明一帆死前被刀划下的伤口形状。
他自11岁受创,19岁开始筹划,直到今天他整整34岁,一场持续了23年的复仇,一个迟到了23年的正义,他用23年光阴,耗尽他15年青春,才换回的正义。
他无喜亦无悲。
“江叔,我终于给爸爸妈妈报仇了。”
他对循着枪声赶过来的江毅和刘大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