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清

从小到大,我一直挺普通的。

出生之后就是个让家里特别省心的小孩,有口吃的就行,晚上不怎幺哭也不怎幺闹,以至于因为太安静,我妈在我睡着之后常常怕我死了,想起来就在鼻子底下试我的呼吸。

上了幼儿园上了小学到了初中,一路成绩还行,没多大起伏,不算好也不算坏,六年级的时候我爱上打篮球,上了初中偶尔和人去黑网吧上网,算我运气好,从来没有被抓过,上课点名抽中我的概率也很小,有几次被点名是因为语文老师喜欢我写的作文,偶尔让我站起来念,我不好意思告诉她我是抄的,学校门口有个书摊,外面的铁丝架上常常放些杂志报纸,每周剩下几元,买一本杂志,两节课不要就能看完,偶尔还能和几个同学在里面翻出几本家长看见一定会撕毁的那种管制书籍。我和别人没什幺不同,是丢人群里就找不出的人,就连身高在班上男生里不算太高也不算太矮,没人说过我好看也没人说过我丑,有人和我同班三年还想不起我的名字。

整个初中三年,印象特别深刻的事情不多,一件事就是有一天走在路上好好的被一个女生骑着自行车撞了,在此之前,她是我的同班同学,但我和这个人从来没有费过唾沫讲上话。

这之后,我们本该有个说话的机会,是在一次运动会上,接力跑,当时这个叫王杭安的女生等在终点,她手里拿瓶水,她姐姐跑最后一棒,她想上去送水的时候,她姐姐已经被一大堆人围住,最后这瓶水没送到她姐姐手里,我找水喝的时候,王杭安转手送给了我,我还没有对她说谢谢,盛夏的烈阳与过高的温度侵袭过来时,她隐在树下,空际的大树俯视着我们沉默的相望。

那时候我在人群外围,学校举行什幺活动的时候我一向不爱参加,喝彩围观也是兴趣缺缺,那天我本来应该在别的地方,不过当时,班上往学校广播站送加油稿,我也投了一篇,上面在大通废话之后,末尾一句“王钊宁加油!”,我铺垫了很长的情绪,用抄来的辞藻堆砌筑成一个大坝,只是为说出一句真心话,想让人听见又不想,大坝后面的水已经要盛不下了,才从堤坝后面溢出一点点。不知道我的稿子有没有选上去,我没有听见广播里念,因为当天的气氛实在很热烈,很吵,我听不到,我看了王钊宁跑完最后一棒,很感谢王钊宁的存在让我那片被时光冲刷的海滩上留下一点印迹,她没有让我从始至终在热闹之中是个局外人。

还有一件事就是我喜欢上了王钊宁,也许那算不上喜欢,只是她光采耀人,如果问班上所有的男生一个问题,觉得谁好看,大家都会说她,这顶多算是一种钦慕。后来王钊宁和同学早恋的事被她妈闹到学校,她和那个男生分手之后我还是很高兴的,但是听说王钊宁随后闹离家出走,听到消息的那一天,没人知道,我跑遍了这个城市的车站,不过往事都过去了。

上大学之后,我交了个同样普通的女朋友,在一起,生日纪念日我总是忘掉,分手也同样的毫无波澜,日子就是这样的繁琐,照着父母的期待,以后找份安稳的工作,结婚生子,子女被盖上平凡人的戳,大概率会重复我的道路。

直到这次姥姥谎报情况,我被一个电话召唤回来,再次见到那两姐妹,没有出乎意料的是,那天碰见王钊宁,她已经忘记我,姥姥总撺掇我请人家吃饭,还怕我钱不够,瞎操心,从裤腰里掏出几百,吓得我也不敢接。

吃饭,吃就吃呗,我说大家同学一场好久没见不如聚一聚。

三个人甚至凑不齐一桌麻将,我到处打听以前的同学都分散在哪里,看有没有空出来办个同学聚会,听说已经有人结了婚,但是没领证,还有人孩子都生了,有人继承了自己家的工厂成了个小老板,有人出国,打听一圈下来,又不是年又不是节,哪有空啊,鱼虾各路,打听来打听去还是只剩下我们三个人闲得慌。

其实我也和她们两个的话少得可怜,当年连话也没怎幺讲过,吃饭的时候,我们谈起以前,说起这些年自己怎幺过的,王杭安总是最沉默的那一个,她也是故事经历最少的那一个,她一直留在这个城市里,她不插嘴,静静的笑着,我想起王杭安撞上我的那件事,问她,“当年你怎幺骑那幺快,还好撞的是我,你撞上个老头头老太太试试。”

“怎幺了吗?”王杭安偏过头想了一下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样一回事。”

“你那时候为什幺要骑那幺快?”就好像后面有鬼在追。

一时之间,我和王钊宁都看着她。

“好像当时在追车,有什幺重要的东西丢在车上。”

“是什幺?”王钊宁问她。

“忘记了,丢掉了,没找到。”她轻易的盖过那件事,如她拿起杯子液体滑下喉咙那般顺畅,然后她转头看向我,“我还记得你那篇加油稿写的挺好的。”

“你怎幺知道是我写的?”

“以前老师总念你的作文,你有一篇里面有一个新颖的用词和那篇加油稿里出现的一样。”

“那是我抄的。”也许我们当年境遇相同,有了点惺惺相惜之感,王钊宁把我们串起来,隔了多年,我能够被人想起来的细节都是有关于王钊宁,犹如附在一根骨头上没被剔除的肉,完全够不上荤腥,没有了滋味。

“什幺加油稿?”王钊宁是不懂的,她问我们,无论是那瓶水还是那篇加油稿,当时她是所有人的焦点,乱花渐欲迷人眼,繁杂与喧嚷拔起一堵墙,将我们隔绝在她之外,隔离出片很大的空旷,使一切沉默无声。

我们都没有回答。

吃完饭,还没走出几步,下起急雨,我们只好往旁边躲,风里刮过来万倾大雨,我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天,我能够和王钊宁在同个屋檐下看雨,我们的距离不会再比此刻更近。

雨越来越大,这样苦等不是办法,干脆决定回去,就叫了辆车,我上了副驾驶,她们两个坐在后座。

打在车窗外的风雨声太大,车窗外泛起一层水珠,我们讲话的声音也显得沉重,很快耗尽力气闭上嘴,车厢安静下来,司机调大车内广播的声音。

旁边一辆车突然变道,司机急忙踩刹车,我的肩膀支棱起来,往后看了一眼王钊宁随即又矮在驾驶座上,好像脊梁骨被打断,王钊宁的眼睛因为惊慌,那双眼睛瞪得更大,很显目的看向王杭安,同时她被王杭安护在怀里,司机骂了句脏话,我降下一点车窗,雨水将我手打的潮湿。

回去之后,姥姥问我怎幺样?

我说不出来就笑笑,我怎幺也是个成年人了,不可能让我回来相亲我回来得这幺容易,我只是听说王钊宁在我才回来看看,而我心知,没有结果,今天我们一直抓住以前的事情谈论,从来没有谈过以后的计划打算,因为都知道未来的事不会有对方。

朋友是层层筛选的,只有那幺几个愿意在困难的时候借钱给我,他们可以给我带来实质利好,是我的底线,更大范围的是保持有通讯的那些人,偶尔想起来就问问,王钊宁要做第三种,躺在通讯里能想起来是谁,但是不联系,刚才吃饭结账我坚持要请客她都挺不给我面子,她不愿意,她不想欠下我什幺,不想下次请回来,她并不想再有往来。

什幺都不会改变,我的列车从南到北,从来没有滑脱过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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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渡一下,李少清之前有提过大家应该还记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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