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瑗回望,原是李冲父亲等人来到校场,但其间,有一些与汉人装束格格不入的人。
披发左衽。
胡人?
在凉州,有西戎之人不足为怪。
当中一人服色尊贵,身穿朱红汉式长袍,两只袖子肩处各装饰有一数寸宽的黑色嵌条,腰束金带,上戴一圈天鹅发冠,面目坚毅,两颊微微丰润饱满,黑眉飞扬入鬓,秀发十分漂亮飘逸,而眉宇间与李冲有相似之处。
他身边还有一个服色同样尊贵的少女,同样的披发左衽,穿着浅金色衣裙,也是汉家样式,长发上编缀着珠贝,华丽闪亮,浑身装饰着金玉,双目灵动,顾盼神飞,现在正与雍容谈笑,两人十分熟悉要好。
李冲父亲李敏见状,面色十分无奈,对李冲道:“孟起,你真是胡闹,怎幺还做小儿游戏,你何时才能如你族兄一般庄重。”
那人笑道:“孟起如今也有吃苦头之日,往日才真是了不得。”
正是刚才的声音。
李冲忙起身,抖落灰尘,向他的族兄族妹问礼,二人回礼,却也是汉人礼节。
他们汉话说得也不是十分雅正。
胡人也习汉礼?
这越发令人疑惑。
王瑗也将长枪收起,见星汉等人围拢上来,忙问是何情况。
星汉只道李将军和那两人早就到了校场,见他们二人相争,并未阻拦,而是默默在一旁观看,她们也不明那两人身份,又去问雍容,才知原是雍容的族兄族妹,不知何事从羌中来。
羌人,还和他们是亲戚,这倒令王瑗越发好奇,适才身上的怒气也渐渐散去。
她和星汉等人同样好奇,向他们望去,大概对羌人十分好奇的也只有王瑗等,而其他人,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
虽然在陇西她们能时常看到那些与她们风俗迥异的异族,但这杨近距离接触还是第一次,王瑗能从后世书本上时常看见这些异族的名字,而出身关中的星汉她们更是闻所未闻。
李冲大概是在讲述事情的始末,不久,便有人唤她前去。
见众人的目光集中在自己的身上,这倒让王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忽觉自己还未擦去脸上的尘土。
那穿着浅金色衣裙的女孩双目十分明亮,并用一种十分崇拜的眼神看着她:“你竟能胜过兄长,真了不起,女中豪杰。”
她又对李冲道:“兄长你以前去我们家,总是欺负我,现在终于有人能治住你,大快人心。”
她的汉话显然比她的哥哥说得更不佳,其中有好些词语她竟听不懂,连蒙带猜,总算能听个大概。
李冲委屈:“父亲在此,不要乱讲,我何时欺负过你。”
那男子道:“小弟不要生气,小丫头不懂事,她偏偏跟着要来,让你受累了。”
王瑗正欲谦虚,李敏却向李冲训道:“孟起,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人无信不立,你出尔反尔,还怎能立足,我先前还奇怪,觉着不成体统,这次,是你做的不对, 自己又输了,怪不得人,就得愿赌服输,羞辱也是自找的 ,雍容,你可不要学你兄长,我见王大家有胆有识,文韬武略,真是不可多得,可要多向你老师学习,将来也要能文能武。”
“儿记住了。”
王瑗正奇怪李敏从最初就很宽容女子涉及军事,不知何故,此时,李冲族兄此时又开口道:“伯父,我们羌中习俗以力称雄,最敬佩有勇有谋之人,不以男女有别,我见这位王女师有虎豹之勇,更胜一筹,为何不实现她的愿望,我们应当言出必行。”
李敏则问王瑗为何如此,王瑗答道:“那我就简述下我的一些不成熟之言罢,还请不要见笑。”
“如今天下汹汹,暴虐四起,兴亡之事,匹夫有责,我仅想以一身微薄之力,护得身边弱女子的平安,从此生死不必仰仗他人鼻息,仅仅是想,有尊严地活下去,但,没有大军庇护,我孤身一人,又怎幺能够做到,我见古有妇好征讨四方,近有冯夫人宣慰西域,若我入军旅,未必不如她们,还请将军成全。”
李敏笑道:“如此有情有义之人,我高兴还来不及,还怎会拒绝,那我就开个特例,你不必归他管,你可愿意掌管辎重等事?”
王瑗见是主簿文书职位,有些不乐,道:“愿为将军爪牙,为其驱使。”
李敏大笑:“你的志向还真不小,那好,现在军中暂无闲职,若让你为一小卒,又委屈了你,你就暂且为孟起部下,如亲兵,如何,待到日后,我再为你择。”
“多谢将军。”
“那还不见过你的主君。”
王瑗回头,很不情愿地向其行礼:“卑职见过小将军。”
李敏又见两人互不理睬,只当是两个小孩子互相怄气,不曾理会。
他带着李冲族兄离去,李冲也随之而去,走时在她的耳旁轻语却道。
王瑗作色,嫌弃猛地往后一退,躲开。
“哼!”
这却令那男子侧目,王瑗头偏向一边,闲看天边,装作云淡风轻模样。
后来,王瑗才从雍容那里了解到,原来她的祖母,原来是羌人。
雍容祖父早年失官,穷困潦倒,与羌错居,家贫无妻,遂娶羌女。
而那两人正是羌女族人之后,他们父母见李敏发达,有事可为,遂与交好。
王瑗素知羌人在两汉时或自愿或强制向汉地迁徙,西北诸郡,皆为戎居,他们与华人杂处,繁衍生息。陇西,汉阳,金城,塞外的羌人被称为西羌,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的羌人,称为东羌。
羌人为汉统治,览慕汉人礼仪风俗,汉化颇深,因此他们穿汉衣冠,说汉语,习汉礼,也不足为奇。
因为李敏出身缘故,受羌人感染,也不排斥女子戎马为业。
羌人因迁徙打散帐落,散居汉人之中,失去土地产业,与汉人争夺水草田地,以及习俗不同,备受限制和歧视。他们之中大多又被一些奸吏,黠人掠夺,穷苦恚恨,没有生计,遂为豪强奴役,为其奴仆兵卒,同时还要服从朝廷征调到西域漠北作战,使得矛盾日益尖锐,逐渐演变为迁延后汉将近百年的羌乱 ,其中,既有羌人,也有汉人,朝廷为平息羌乱,也日渐衰耗,汉祚不继,羌乱为其一个重要原因。
雍容更讲,她的族兄是替李江两家讲和而来,因为他们三家曾经也是共同发起叛乱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