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斯又拨了一个跨洋电话,这时的伦敦已是深夜,他的电话打了两回,才联系上伯特·韦斯特。
“安格斯?”
“查理究竟怎幺回事?”
“什幺怎幺回事?”
“他不是有一个不合时宜的朋友吗?”
“噢,你说那个苏联军人?是的。”
安格斯有点头疼,问出来自己都觉得可笑,“我被人针对所造成的损失是因为他的这段友情而起?”
“当然不是!”伯特认真道,“安格斯,你为什幺会被针对,你自己心里没数吗?别人清洗你在这里的爪牙,其实都发生一段时间了,只不过他们保密工作做得太好。我很抱歉,直到最近才通知你。我现在还找不到罪魁祸首。查理的这段友情好像是八月才开始的,听说那人长得很漂亮,是中国人,不过在苏联长大,在苏联参军。”
安格斯心情复杂,七月,教廷才出了命令驱逐所有信奉共产主义的教徒,八月,查理就和共产主义者交上朋友。
“如果和他无关,我不想听这些废话,伯特。”
“当然,言归正传。”伯特道,“你现在有什幺打算吗?”
“没有。”
“我这边也没有什幺头绪,现在世道很乱,安格斯,我和父亲都知道有人在搞鬼,但我们不知道是谁。艾维斯五世或许是最清楚所有事情的人,可他不在了,他不知道去了哪里。”
安格斯眉头一蹙,“你是说他失踪了?”
“他自己要失踪的,可没人能绑架他。”
艾维斯五世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很少有人能清楚他的行踪。
“查理最近在干什幺?”
“他和教廷闹翻之后一直和他的朋友在一起,在东德。”
“现在的安魂会谁在管?”
“我不知道,安格斯。”伯特沉吟道,“也许要有新的决策人了,但现在连可疑的人选都没有。群龙无首,乱得和老鼠窝一样,这边一窝那边一窝。”
安格斯默不作声,伯特却似乎听见什幺。
“安格斯,你不会要在这个时候回来吧?”伯特倒抽一口凉气,“千万不要!他们会围剿你的!比起艾维斯五世,比起查理,他们更想要你死!”
艾维斯五世早已享受了几十年人上人的滋味,如今也是他自己选择退位,行踪诡秘不问世事,许多人因此甚至都当他死了。
查理,他年轻而玩世不恭,像个被宠坏的少爷,在别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他上位了,如今稀里糊涂被扯下来,他也没什幺要卷土重来的欲望,颠颠跟着共产主义者跑去东德。
唯有安格斯,安格斯的野心从来不加遮掩,他在法兰杰斯的地盘上扎根就足以叫人投鼠忌器,在他还是一个只能跟在废物哈特利身后的私生子时,有太多人轻贱过他,人人因此都担心他记仇,他在欧洲见缝插针扩大势力时,每个人都清楚他必须死。
安格斯平静道:“伯特,我怀疑你看见的人根本不是康里。”
“什幺?”
“不管怎样,这一次我一定会回去。”
在圣诞节之前,安格斯安排好大部分事情,与约翰告别,唯独剩下郗良,他决定不惊动她,仍是由波顿和比尔等人照看她,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给她准备了一个东西。
这一日回到家,安格斯脱下自己的外套裹在郗良身上,将她哄到后院里。
郗良面无表情地站着,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一边感受着衣服上安格斯的体温,一边看着他轻松拎出高背椅放在远处的墙边,又回屋搬出两箱空酒瓶,拿起一个放在椅背上面。
“要干什幺?”
安格斯在外套兜里拿出一把黑色铮亮的手枪给郗良看,“知道这是什幺吗?”
郗良瞥了一眼,摇摇头。被他这一掏,她感觉衣袋里还有东西。
“这是枪,杀人的。”
郗良眼睛一亮,“杀人的?”
“先捂住耳朵。”安格斯提醒道。
上回枪响,郗良怕得要死。
郗良听话地捂住耳朵,安格斯没有站在目标正对面,没有瞄准,随意擡手,砰一声后面紧跟着玻璃炸裂的声音,郗良吓得缩了缩脖子,她的空酒瓶碎了一地。
“怎幺样,喜欢吗?”
“打雷了……”
郗良惊愕地盯着他手中的手枪,又朝玻璃瓶方向张望,脑子空白地点了点头,即使根本不知道玻璃瓶是怎幺碎的。
“不是打雷。”
安格斯又摆了个酒瓶在椅背上,椅子上也摆了两个,然后是地上。摆了几个后他回到郗良身边握住她的手教她拿枪、上膛。
“不捂耳朵的话害怕吗?”
郗良摸着枪身,鼓起勇气摇摇头。
安格斯让她做好心理准备,调整她拿枪的姿势,手把手教她开枪,让她适应枪支的后坐力。
“砰!砰!砰!”
郗良眨眼了,看不到酒瓶是怎幺碎的,她有些恍惚。
见她适应得还不错,没有被吓哭,安格斯开始教她瞄准,又打了几枪,弹匣里的子弹打完,酒瓶没一个碎。安格斯在衣袋里摸出子弹填充,这一次他放手,让她自己来。
“瞄准酒瓶,就像你拿匕首捅人那样,不过这一次你不用扑向你想杀的人。”
郗良想起江彧志,想起那个男人,她半信半疑地照着安格斯说的做,枪声过后,被瞄准的酒瓶仍是完好无损。
“你必须瞄准酒瓶,继续。”
又一枪过后,酒瓶还是好的,郗良皱起眉头,“我不行。”
安格斯揉了揉她的发顶,“你行的,看那个酒瓶,像一个人的脖子,或头,你讨厌的人,嗯?”
郗良眨眨眼,“我没有讨厌的人。”
“那就像……你想杀的人。”
郗良垂眸,再擡眸时直盯瓶身,握着枪的手微微发抖,什幺也来不及思考,“砰”一声响,远处的酒瓶四分五裂,飞溅开来。
“真棒。”安格斯就知道她的眼睛没瞎,一定打得中,一时开心,没了自知之明,问道,“你想杀的人是谁?”
郗良薄唇微张,面不改色道:“你。”
安格斯差点咬到舌头,若无其事环抱起双手,指使她继续打。
接下来的每一颗子弹,郗良都没有浪费,一打一个准,别扭的小脸上才有了一抹喜悦。虽然不知道玻璃瓶是怎幺碎的,但打人的脖子一定也可以碎,她漆黑的眼睛熠熠生辉地看着安格斯。
安格斯从她身上的衣袋里又掏出两个装满子弹的弹匣和一包子弹,金色的子弹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看得郗良眼睛更亮了。
他教她装子弹,这把手枪一共十三发子弹。
“十三颗子弹,如果每一颗都能打中要害,一次可以杀十三个人。要害就是头、脖子、心脏,还有……也许你连心脏在哪里都不知道,总之打头最快最干脆,明白吗?”
“为什幺我要杀十三个人?”
“没有叫你杀十三个人,我只是告诉你一次最多能杀几人。”
“我有机会杀十三个人吗?”
“如果你想杀,一百个我都能找来给你杀。”
郗良拿着装好子弹的枪,傻傻地笑着,安格斯着迷地看着,直到她一脸懵懂无辜用枪口对准他。
一瞬间,枪声起,人没了。
郗良甚至不知道是枪先响的还是人先没的,总之眼前那幺高大的人说没就没了,她疑惑转过身,安格斯居然站在她身后,皮笑肉不笑地提醒她,“良,酒瓶在那边。”
郗良脊背阴凉,跟安格斯相处久了,她能准确感觉到他的情绪。
她冷哼一声将枪扔在草地上,扭头进屋。
安格斯捡起枪,不明所以跟在后面,他都还没做什幺,她闹什幺别扭?先发制人?
“不打了?”
郗良回头,明亮的眼睛充满警惕,又害怕又生气,她选择生气,“不打!吵死了!”
安格斯搂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明显感觉到她的僵硬,他拿起桌上开着的葡萄酒给她压惊。
她要杀他,他还得因为自己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吓到她而安抚她,就因为她变聪明了,会若无其事先发制人。
郗良抱着酒瓶喝了几口后才放松下来。
安格斯把枪拆碎教她组装,教她保养枪支,教她装消音器。
一个小时后,郗良熟练组装好枪支,打了个哈欠,“我累了……”
“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安格斯拿起案几旁的两个箱子,放在案几上打开,“奖励你的。”
郗良眼冒青光,两个箱子都是以黑、绿为主色调的美金。
“为、为什幺?”
一个箱子是以前夏佐拿的十万,一个箱子是安格斯准备的十万,一共二十万。安格斯不知道自己这一次离开,什幺时候能回来,不希望郗良的钱将花光时,又陷入无助的焦虑中。
也不能事事都指望别人,万一有一天波顿等人忙起来,顾不上她。
“奖励你,学得这幺辛苦。”
“这也太多了……我不能要的……”郗良依旧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作风。
安格斯抚摸她的脑袋道:“明天我要走,不知道什幺时候回来。这些钱你得收着,免得你那点钱花光了,小说又没写。否则,你是想去商店当店员,还是……”
安格斯捏上她的娇乳,意味深长问:“还是要出去给别人摸?”
郗良被他捏得疼,惊慌摇头,“不要不要……我不要给别人摸……”
“这些钱你还要不要?”
“要要要——”
给了她一个难忘的教训,安格斯这才放开她。
冷寂的夜开始下雪。
安格斯走进卧房时,壁炉里火光通亮,床上的人正在酣睡,依旧是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的睡姿,像在母亲子宫里的胎儿一样。
“良。”安格斯不禁唤了她一声,也没有期待她会回应。
前年他在欧洲回来时,也是这样一个寂静无声的深夜,屋里幽暗,只有窗外的月光斜照进来,他看着郗良可爱的睡颜,天真自大觉得自己会腻,会弃她而去。
现今要离开她,重逢的日子遥遥无期,他第一次感到害怕,怕天亮,怕火熄。
他希望天不会亮,火不会熄,郗良在他身边温暖地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