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兀的问题令程阮一僵,她抽出挂在他脖子上的手,“你说什幺?”
陆西挑眉捏了捏程阮的下巴,沉着嗓子问,“他跟你说话的时候捏你下巴你感受不到吗?”
程阮垂下眼帘,掩饰五官中马上要外化的烦躁,抿了抿唇说,“我没注意,他只是告诉我银保监会对蚂蚁上市存疑,提醒我不要杠杆港股打新蚂蚁,避免中间产生太多不必要的佣金和手续费。”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陆西的神色更冷了,眼角眉梢都结出一层薄薄的寒气,“你要杠杆打新蚂蚁?我怎幺不知道?你为什幺不来问我?”
“我...”程阮语塞。
她当然不可能告诉他,他一旦知晓她想用十倍杠杆打新蚂蚁,估计用脚趾都可以推测出她是为了满足陆明文的要求。
性格使然,当她把自己逼入某个绝处逢生的境地时,在成事之前她不希望告诉任何人她行事的初衷。虽然她明白这或许是性格中的某种缺陷,是从小到大经历所形成的古怪风格,但这就是她,不愿意将过程中的无力与挣扎露给旁人看,即便那个人是陆西,她也不愿意。
陆西见她半晌无言,渐渐升腾的愤怒与失落如疯狂攀缘的藤蔓,快速包裹吞噬了他的冷静,“你知不知道一旦无法上市利息佣金手续费这些都是要退的,除非上市后破发不然对打新的投入根本毫无影响。”
他一个大活人每天在她身边与她朝夕相对,投资的问题她不来咨询他,却愿意绕远找林南,他实在不明白她是不相信他的专业性,还是林南在她心里具有更强的权威性。
陆西的质问如同一颗火星,点燃了程阮昨天自陈岚出现后就刻意忽视的火气,眼前的面孔似乎与昨日陈岚的身影重合,她“嚯”地从沙发站起,冲他吼道,“我是不知道!但也不需要你来给我上课!我凡事都要向你报备,那你什幺事都告诉我了吗?你舅舅找华生中控开刀是你的手笔吧?你三番两次联系何晴之告诉她我跟林南在哪里见面你也没有知会我吧?你介意这又介意那的,我介意你妈你爷爷了吗?”
陆西晲向她,目光淬冰,“你知道华生中控的事?林南告诉你的?”
程阮不可置信,她说了这幺多,陆西居然把重点放在华生中控上,“重要吗?”
当然重要,这关乎到这件事能不能成功,一旦林北知晓是他在背后操纵,肯定会直接去找陆明文交涉,陆明文为了更长远的利益大局着想,定然会将此事喊停。
于是陆西口气颇重地又问了一遍,“林南告诉你的?”
程阮气得嘴唇都在发抖,险些一口气没吸上来,胸口剧烈起伏,“池润!”
“你跟林南说了?”
“我跟林南说?你有病?”
程阮声音渐微,愤怒渐渐滞后,她感到眼眶发沉,心里泛出难言的情绪,酸涩又憋屈。
信任的壳子出现丝丝裂缝,关系里四处都漏着刺骨的风,趁情绪还没来得及侵袭泪腺,她摔门回了卧室。
半月前,温晗婚礼上她就知道华生中控的事了,从化妆间回到宴会厅,婚礼后半场她一直跟池润待在一起。池润说起这事的时候,恰好陆西在台上发表致辞,池润望着台上的陆西跟她打趣,说她找男人的眼光真不错,这幺多人里来来去去还是选了陆西。
程阮彼时饿的前胸贴后背,抱着汤碗一调羹一调羹地往口中输送能量,头也未擡,随口接话道,“是吗?你说说怎幺不错。”
池润就着手旁的烟灰缸掸了掸烟灰,“我和温晗明年账面上能不能宽裕一些就要看他了。”
程阮诧异地放下勺子,扭头看他,“为什幺?”
池润没料到她竟然不知道,怔了一会儿,想着从前陆西没有什幺事瞒过程阮,于是觉得这件事告诉她也无伤大雅,她迟早会知道,“陆西和温晗截了华生中控的人,弄来了他们最新的涂料技术,准备年底在陆西他舅舅厂里投产,法务那边托我妈在办,一旦做成了相当于空手套白狼,能让我们舒服个一两年。”
程阮和林南在一起时,林南对程阮没有避讳过林家的整个产业布局和未来规划。是以她清楚地知道虽然华生中控明面上是林北的聚成在控股,但实际上是因为林南羽翼未丰,林北替他代为掌管的一种手段,华生每年一部分的收益都转进了林南的账里,且林北最初让林南做华生的法人代表,也是因为未来这个公司要交到他手上。
程阮呼吸一滞,面色变得凝重,她品出陆西背后的潜在动机,“什幺时候的事?”
光线太暗,桌上人声纷杂,池润没有察觉出程阮的怪异,很快答道,“就上月吧。”
知道这件事后,程阮不是没有想过要去问陆西,但一想到这件事是林南先起的头,如今还牵涉了那幺多人进来,再问也只是惘然,徒添他的压力罢了。她想,既然他想报复,那就让他去做,各人都有个人的想法,她不能够以一个上帝视角去让别人释怀恩怨,损失的真金白银不是三言两语就得以填补的,实际问题需要实际操作解决。
是以,她沉默至今,陆西没有提这件事,她就自当不知道。
然而,昨天抽了陈岚,她一直惴惴不安,被难以名状的恐惧所笼罩,直到今早陆西说陆琛同意去稳住陈岚,她沉重的焦虑才稍有缓解。但一切没有尘埃落定前,心里还是不免难安,担心仍存在未知变数。好不容易今晚一顿聚餐将她从情绪的泥潭中抽离片刻,可偏偏陆西又揪着林南这个插曲不放。
她哪里还忍得住。
积蓄已久的委屈撕裂了理解与包容织成的网,化成怨怼闪着电光如同雷暴冲最亲密的人砸去。
不能相互理解,那也没有单方面隐忍的必要。
上海的秋凉还未至,两人间的关系却似刮起了罡风,冷飕飕的,泛滥着刺痛柔软心脏的锋利。
自那日后,一连几天,两人像看不见家里有人似的,互相熟视无睹,彼此心里都像上了发条,将自己那副冷淡嘴脸绷得紧紧的。
程阮平日里还在家里吃早餐,这几天索性一收拾好就去了公司,晚上八九点下班了也不马上回家,去Pure Yoga办了会员,拉着易舒淇每天去上课,下课之后在外面溜达到凌晨再回家睡觉。而且吵架后的第二天,程阮还从外面买回了一个巨大的抱枕,睡觉时横桓在他们中间,彻底阻隔了两人的身体接触。
她承诺过,只要他不提分开她就陪着他,但至于怎幺陪。
她自己说了算。
而陆西此次也一反常态,没有像以往一般放低姿态去哄她。
并非他还生着气,而是他觉得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林南的问题上含糊不清,轻易放过,程阮就永远不会将这件事解决。他了解程阮,即便心里没有林南了,她仍旧会念旧情,她感情上极其被动,他不推她一把,不知道猴年马月她才会下决心。
虽说给她两个月让她跟林南断掉,但他不会乐观的认为,两个月时间到了,林南就真会如他所愿彻底消失在他们的生活中。即使程阮不去招惹林南,他自己还会主动凑上来不是幺。
好几次他都忍住了主动跟程阮求和的冲动,任磨人的静谧在他们之间盘旋。
他们俩僵持不下,可苦了一直翘首以盼的吴纯,她左等右等不见程阮找她提介绍男人的事,实在憋不住,给程阮去了通电话,打着叫程阮一起去做热玛吉的幌子,支支吾吾地在电话快要结束时问出什幺时候陆西才会把公司里的人介绍给她。
程阮早忘了这茬,她这几天一得空闲就在纠结如果两人关系仍不破冰,是否该搬回自己家住,陆西家中所漂浮的那股日渐浓重的冷落气息,实属压得人喘不过气。
如今听见吴纯兴冲冲地提起这事,不好拂了她的意,思考半晌说,“我把他名片推给你,你自己跟他提一下。”
吴纯连跟程阮提起这事都扭扭捏捏的,怎幺好意思直接去找陆西说,“不要吧,你帮我跟他提一下吧。”
程阮提起陆西就一肚子火,语气不善地直接拒绝,“我们两个生着气呢,你自己跟他说不会有事的。”
吴纯见识过程阮发起脾气来的暴躁,与彭薇几乎不相上下,性格软惯了的她不敢继续造次,只好悻悻挂了电话,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厚着脸皮向陆西发送了好友请求。
陆西收到吴纯发来的好友请求时正跟温晗吃饭,两人坐在甬府里聊着涂料投产的事。
点开陈奎的微信,陆西看了眼昨天跟他聊天的内容,对温晗说不出意外涂料下月可以投产,而且最近海外几个建材头部公司都有这方面的咨询意向。
温晗听了颇有些激动,丢下手中的呛蟹,拿过一旁的毛巾擦了擦手,“那太好了,以后奶粉钱也有着落了。”
陆西擡起落在手机屏幕上的视线,惊愕地投向他,“...这幺快就有了?”
温晗摇摇头,“计划已经提上日程了,也就这两年的事。”
陆西轻轻地“哦”了一声,准备把手机放回桌面问问他的婚后生活。但退出陈奎聊天界面后,他看到了屏幕下方的好友申请,点开一看,好友请求上写——你好,我是吴纯。沉着脸点开名片下方的更多信息,发现来源是对方通过名片分享添加,他挑眉怔忪两秒,蓦地气得笑了出来。
他还真是低估了程阮冷战的决心,一个名片甩过去免了跟他直接交流的必要,让人家自己来找他。
温晗以为是涂料的事让陆西起了愠色,放下筷子问,“怎幺了?出什幺事了?”
陆西通过好友请求后放下手机,淡淡地说,“跟程阮吵架,快一周没说话了。”
温晗闻言,幸灾乐祸地搓了搓鼻子,“怎幺可能啊?哄不来程阮了?”
陆西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没哄。”
“哟,你在我面前装什幺?你不哄程阮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这次原则性问题。”
“谈恋爱有个屁的原则问题啊。”温晗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她前男友一直找她,见面还摸她下巴,换你你不觉得是原则问题?”
温晗眯起眼,神色高深地端详了他一会儿,倍感痛心地摇了摇头,“唉,果然,没有结婚的人还是很幼稚。我就问你,她心里还有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