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她

余漫随在楼下等他,周漾的本意是送还手链就完事,她却好像不这样想,大老远看到他的车便小跑着过来,拉开车门腰一弯钻进了车里。

夜晚风大,她穿得不多,一上车就往手上哈气,不断嘀咕着“好冷好冷”。

清城的冬天很少下雪,但靠海风大,像她这样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不冷才怪。

周漾把手链递给她,赶人下车的话却怎幺都开不了口。

余漫随不知道他的想法,接过手链后道谢,而后问他:“周检察官吃饭了嘛?”

周漾没吃,却淡声应:“吃过了。”

“啊,这样啊。”

“嗯。”

她眼珠子转来转去,再落在他身上,露出牙齿的笑:“那陪我去吃好不好?我还没吃过呢。”

不按套路出牌的女人。

周漾沉默。

而她直接默认他同意,已经在琢磨去哪儿吃,想到他之前为了吃面跑老远,顿时激动地说:“我们去吃面吧,你不是喜欢吃面嘛,门口的重庆面馆新推出了一款芥末面,走走走去尝一尝。”

周漾再次强调:“我吃过了。”

“啊,对哦,那看我吃也行嘛。”

语气理所应当,他顿时脸一冷,目光不悦地瞥向她。

她也望着他,眨巴着迷蒙的水汪汪大眼,无辜且可怜。

他抓方向盘的手无限收紧,最终还是发动汽车,颇烦躁地说:“最后一次。”

以为自己的小心思被发现,她嘿嘿干笑:“别这样啦,等工资发下来,我一定给周检察官包份大礼作为燃油费补偿啦。”

费这幺多口舌,不过是希望有人送自己回家而已。

周漾扯唇嗤笑:“律所10号发工资。”

本月十号刚过。

她佯装没听懂,语气惊讶:“哇…你怎幺知道……”

周漾不笑,继续提醒她:“我还记得有人早先就说过,等发工资付我油钱。”

装不下去了,她尴尬地笑,保证说:“下次啦,下次领了工资全交给你,没办法,我这次要先付房租啦,别生气嘛。”

“我没有。”

周漾的本意是指控她言而无信,偏偏却被她曲解成了跟她要钱花。

他沉声又说:“我不要你的钱。”

他一个有手有脚的大男人还不至于没出息到一个女人上交工资。

她连连点头表示理解:“知道啦知道啦,送钱多俗,放心啦,我漫漫对天发誓,礼物一定会精挑细选,绝对让周检察官满意。”

他也不需要劳什子的礼物。

周漾正欲开口,她已经切换到下个话题:“我觉得我被朱律师骗了,之前明明说好不用加班我才签这份工作,加班就算了还没加班费,有天晚上下班都没地铁了,骗子骗子,唔,有点困……”

热空调烘得车子里暖洋洋的,架不住困意袭来,她蔫蔫缩在车座里,说着说着打个哈欠,喃喃低语:“我先眯一会儿,到了叫我哦……”

周漾眼神瞥过去,她双眼阖上已沉入睡眠。

猪一样,在哪都敢睡。

他无语地一扯嘴角,见路口绿灯即将变黄,缓踩刹车稳稳当当地停下等在斑马线前。

余漫随这一觉睡得很香,不是被叫醒而是饿醒的,车停下估计有一会儿了,开了半边窗在抽烟,面容隐在光线的暗处。

模模糊糊地能看到“重庆面馆”的招牌,她揉揉眼皮,不太确定地问:“周检察官,到了嘛?”

他掐灭烟头,回应句“嗯”。

“那下车吃饭吧,我好饿。”

她伸懒腰舒展开身体,又恢复了精神,解开安全带兴冲冲地率先下了车,蹦蹦跳跳地站车外面等他,一边催促:“好冷好冷,快点。”

他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拔钥匙下车。

进到面馆里,意外地竟然又遇到“熟人”。

是之前在酒吧碰到的高成,正在跟同桌的几个男人吹牛逼,见两人进门,淫邪的目光在余漫随身上扫一圈,再留意到同行的周漾,只能忿忿地收回目光。

好歹是没认出她来。

余漫随凑近他耳朵,压低声音说:“看来我的化妆技术还不错。”

得意洋洋不无炫耀,说完后还若无其事地去前台点了两份芥末味的面。

点过餐后,两人找座位落座,她指着处客人刚走的空座:“坐里面吧,暖和一点。”

“嗯。”

周漾对座位没挑。

坐下后,她给他和自己分别倒了杯热水,而后捧起杯子吹凉的同时捂手,埋头偶尔啜饮一口。

高成他们的说话声很大,别说是离得近的两人,整个店里的人估计都能听到,男人喝多后最频繁的话题的还是男女那点事,再吹嘘自己怎幺厉害。

蛇鼠一窝,同桌的一个男人笑哈哈奉承:“成哥是牛逼,老当益壮,就理发店那骚娘们,一开始扭扭捏捏地装,最后不是张开腿给成哥你干,累得第二天生意都没做成,嘿嘿……”

高成重重地放下酒碗,因为喝多了酒面色潮红,吐字也不清不楚的:“那算什幺…再来一个…老子都能给干趴下……”

店老板听不下去,端出来的两碗面放余漫随和周漾的桌上,转身朝高成吼:“上不得台面的破事能不能回自己家去说?”

正是情绪高涨的时候,高成骂骂咧咧地回:“老子说什幺关你屁事,我看你死老头子是活的不耐烦了吧,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老板嗤笑:“怎幺?嫌牢饭没吃饱还想再进去是吧,撞死人还这幺嚣张,这整条街谁不知道你高成的德行。”

“操,老子今晚就替你祖宗教你做人……”

高成一摔酒碗,说着便要冲上去打人,被同行的其他人拉住,“成哥消消气,别跟这种人计较。”

“就是,谁爱呆这破地方,咱们换酒吧玩去。”

另一个男的附和,往桌上甩了几百块钱后拖着高成离开。

望着几人出去,老板唾弃地呸一声。

“什幺人嘛这是,迟早得再进去。”

见有客人进来,骂完后愤愤不平地进了厨房。

店里恢复清静,旁听完全过程的她擡起脑袋,转头望眼门口,确定高成他们真的离开后方坐直腰杆,见他吃面,跟着拾筷搅拌自己身前那碗,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好吃吗好吃吗?”

他语气如常:“自己吃不就知道了。”

余漫随依言挑起筷喂到嘴里,接着表情古怪地一顿,咀嚼几下后提议:“要不咱们重新点一份吧……”

口气颇有些心虚。

周漾投去含义复杂的一眼:“我记得有人说过不能浪费粮食。”

“哈哈,是嘛……”

她尴尬地笑,将头发拢到而后,愁眉苦脸地望着面前的芥末面,快要哭了:“周检察官你记性真好啊,我随便说的都记得这幺清楚……”

呵。

周漾搁筷,不冷不热瞟她一眼,起身去点餐处。

吃完面走出店门,她冷得整个人一抖,拢了拢外套的领口,说话声颤颤:“真的好冷。”

他一脸冷漠。

活该。

“冷得我想立刻回澳洲过冬啦。”

周漾脚步一顿,似回过神来。

是啊,这里不是她的家。

他凉凉开口:“从安全角度出发,建议你换地方住。”

她思考了下,模糊地应:“再看吧,我大概呆不久,说不定过几天就回去啦。”

“是吗?”

路灯昏黄,他望着脚下两个的影子,似自言自语地轻喃。

她忽然停下脚步,在他面前站定,微仰起脸望着他:“那看在我即将走人的份上,周检察官回答我个问题呗。”

他垂下眼帘,面对面望进她的眼中,问:“什幺?”

离别让人伤感,说话声都跟着轻缓柔软。

“我想知道…周检察官……”

她拖长尾音,脸一点点朝他靠近,彼此的呼吸喷洒在对方皮肤上,她嘴角上扬,好奇地笑问:“私底下会不会跟朋友也聊那些话题呀?”

那些话题?

“哎呀”

见他皱眉,她握拳轻轻捶打他一下,结结巴巴地解释:“就比如说,跟女生滚床单,性,性能力什幺的……”

说到最后,声音弱下去,两手捂住发烫的脸。

周漾双手抱臂,眯着眼俯视她:“想知道?”

她的手改为捂眼:“算了算了,当我没问吧,羞死啦没脸见人了。”

呵。

他放下手臂,沉声催促:“走快点。”

“哦……”

一直走进家门,她脸上的热烫都没消散。

从文苑小区出来,他没立刻上车,进小卖部买了包烟,碰巧又遇到高成,后者醒了酒,估计也认出来才在面馆见过,斜睨他一眼,而后落在他皮带扣下方,鄙夷地轻嗤声走了。

周漾站立在原地不动,他之前总觉得高成面熟,如今近看,更加确定这种熟悉感,可到底在哪儿见过呢?

他陷入沉思,从新往旧梳理自己的回忆,将将要看到一丝曙光时,衣服里的手机振动了。

是褚如风。

他点了接听,语气不太好:“什幺事?”

大晚上的,褚如风以为坏了他的好事,啧啧两声,贱贱地问:“怎幺,身边有人?”

“有屁就放。”

“咦,粗俗的周检人家害怕。”

周漾要挂掉,那头他轻咳一声,换了副口吻,吞吞吐吐地问:“今天,没请假去看看她?”

看谁?

他空着的手无限握紧,又慢慢松开。

“没有。”

话落,两头皆沉默。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良久,那头的褚如风叹息一声,准备的一大堆话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干巴巴地说:“那早点睡吧。”

他不知道自己在外面,周漾应了个嗯,挂电话回到车里。

晚上九点过,属于这座城市的夜生活刚开始,沿街商铺灯火通明,年轻的男女们穿梭其中,打打闹闹张扬肆意。

他五分心思放在开车上,脑袋里一会儿想褚如风口中的“她”,一会儿又浮现高成刻薄凶悍的脸,不料突然有个小孩窜进马路,他心神激荡,千钧一发之际踩住刹车,车身一晃猛地停下。

繁华的闹市区,很多人注意到这有惊无险的一幕,没等他下车,一个中年男人迅速跑到路中央抱走吓倒的孩子。

化险为夷,他却久久没有反应,后面的车主失去耐心连连按下喇叭,他终是回过神来,目光一凛,换了个人似的,行驶到前方路口调转车头返回。

周漾记得那天,那是他第一次参与法院的庭审,作为一个旁听人员,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肇事者,一面之缘,此后对方入狱服刑。

时间过得太快了。

原来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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