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珺睁眼的时候有些迷茫,不知身在何方。
思维有种迟钝的僵化感,什幺也不想思考。
就这样浑浑噩噩半梦半醒,时间与空间都没有了具体概念,日子在日月交替里慢慢流走......
这日,子珺在窗边静立着,发呆一样平视前方,目光没有聚焦。
夜风忽起,吹得云层浮动。于是云再难蔽月,一轮满月挣脱出来,冷白的光洒下。
一束月光刚好穿过树枝遮挡照进窗子,落在了子珺身上。
子珺缓缓地眨了下眼睛。好像木偶突然拥有了灵魂,她生锈的大脑终于重新开始运转。
映入视网膜的画面很多,古意盎然的木窗,月光,窗外黑漆摇曳的树影......但传到了大脑的却只有一个侧影。一个男人的侧影。
房间里没有灯光,那人立于窗前面向外面,子珺正是站在他的侧后方。
从她的角度看去,能看到他被月光照亮的下颚,线条优美,肌肤被银白的月辉照出玉雕般的光泽。他身着一件素色单衣,一手置于腹部,柔顺的黑发披散,整个人在冷寂的月色中不染凡尘,仿佛会随时离开人间。
子珺看得入神,一时不敢上前惊扰。
男子却动了,唰一下转身,大步走来。子珺还没想好要作何反应,男子却直接穿过了他继续向后疾步走去。
......穿过了?
啊,对啊,我是死了的。
子珺醍醐灌顶,突然就想起了先前的一切。
也许不该说想起,这些记忆一直都在,只不过子珺先前没有调用。但这不重要,眼下子珺并没有被已死的事实或先前的记忆冲击,而是遵从本心,转头去看那个人。
男子冲到了桌边,抄起桌上的剪子,以锋利的尖端朝着自己的肚子用力挥去。
子珺忙迈步想拦,不过以她的状态其实毫无用处......好在,眼看剪刀已经触到了衣料,他却就此停住了动作。
指节紧紧攥着剪子,用力到指尖发白,白皙的手指与暗色的金属纠缠在一起,二者都在微微的发抖。
房间里一片静寂。
终于,男子卸了力,胳膊无力地垂下,铜剪掉落在地,锵一声响。
一滴清泪无声滑落。
......
第二日,日光暖融,夜里孤兽的挣扎悲颓都随着凄冷夜色褪去,好似一场虚假梦境。
男子一袭月白银丝云纹锦袍,典雅素净又不失贵气。面对当朝一品大官也不卑不亢,气度斐然。
“温言见过尚书大人。”
女人鬓角斑白,眉间面颊均有几条深深的皱纹,周身气度极具压迫力。
“倒是生了副好模样。”这句还算温和,然而语气接着就急转直下。“呵,怪不得勾得我女厮混,空一张好皮子,里头礼数不教狐媚成性,如何登大雅之堂!”
随着最后一句呵斥落下,尚书手里的茶杯也碎在跪着的靳温言膝旁。
茶水溅开,污了那片月白衣袍。
摔过斥过,尚书一刻也不想再多呆,余光冷冷的扫了眼刚才就一直低眉颔首安静站在一边的女儿,拂袖而去。
眼见着母亲离开,魏研扯开个笑走近了,作势要扶靳温言起来。
“诶呀,怎幺还跪着,快起来快起来......”
靳温言没要她扶,自己站了起来,重新审视一样,静静看向这张略显陌生的脸。
“可心疼死我了......得,也没心情看荷花了,我送你回院子......”
魏研具体都说了些什幺靳温言没有听,他只是静静看着她开合的嘴唇,看她带着笑意的眼,想着这三天里只他孤身一人的小院......靳温言突然不敢告诉她这个昨天得知的消息了。
靳温言突然觉得可笑。他竟然不敢告诉这个他曾有好感的女人,他怀了孩子。
......
还是昨晚的小院,靳温言从回来后就一直静静坐在桌前,不知道在想些什幺。
子珺从昨晚就在梳理记忆,只是好像她还没有完全恢复,偶尔想着想着就会不自觉的放空,一段时间后又会突然醒过神来。不过好消息是这种症状正随着时间的流逝减轻。
子珺还发现了一个问题,她不能离开这个叫靳温言的男人太远。她花了点时间做过实验,以靳温言为中心,半径十米左右的一个圆就是她的自由活动范围了。再远就会有种拉扯感,难以前行。
根据这一天一夜的信息来看,靳温言跟那个叫魏研的女人有情感纠葛,魏研的妈是个尚书,还要骂靳温言......
不难推断,这是个类似子珺世界古代的时代,但社会体制有所不同。或是这个世界对女子宽容度更高,可以为官;又或是......子珺小时候看过的女尊文设定也不无可能?
具体还要再看看,倒是不急。毕竟她这个状态哪也去不了啥也碰不到,只能无所事事绕着靳温言飘。
子珺放弃了思考,干脆到桌子另一面坐下,看着仍沉浸在思绪里的靳温言发起呆来。
这男人眉目如画,气质出众,白日里一身浅蓝银纹的袍子看得子珺惊艳不已。现在他眉宇间多出一抹忧愁,平添几分脆弱,愈发叫人移不开眼。
这般人物,怎幺也不可能是那老女人口中的狐媚啊?子珺有些疑惑,不懂怎样的契机能让人对他说出那种话来,连他的情人也不护他。
子珺还活着时就是无情颜狗一枚,素来会对好看的人多几分宽容。现下不免为靳温言不值起来。
不过,就算那女人懦弱也是靳温言的选择,她不会再多说什幺。
又过了四日。除去第一天晚上那女人来找靳温言,但被他委婉拒绝了床事,接下去三天除了送饭的小厮,再没人过来。
第五天早,靳温言跟小厮打听过魏大小姐行踪,主动出门了。
魏研就在府里,正在庭前的鲤鱼池前喂鱼。
“温言?你怎幺过来了。哈哈哈可是想本小姐了?”说着就要用没拿鱼食的手来搂他。
靳温言回了个浅笑,目光看向鲤鱼池。
整个池子大大小小金红黑白的鲤鱼尽数挤在这,你压着我我挨着你,无数鱼嘴张张合合,争抢着零星几点被岸上人随手撇下的食物。
只有少数几条能吃得到,更多的徒劳无果,却仍在不停张合,吸进一嘴又一嘴的池水。执着得无知又绝望,让人涌上种窒息感。
靳温言看着鱼群开口:
“阿研,我怀孕了。”
魏研愣了一下,转过头,看到他平静的面容,确定了他没在说笑。
她没了逗鱼的心情,把银碟里的鱼食尽数倒进池子里。
鱼群激烈的争抢起来,水声哗啦。
“啊,没事没事,我给你找最好的医官,保证不疼,宝贝不怕的哈。”
靳温言不再看鱼,也转回头来看她,试探着问:
“叫医官来,做什幺?”
他多希望魏研会回答是接生的时候再请来。
但是魏研的声音已经响起。
“没事真的不疼,温言咱们乖,孩子以后还会有。你知道的,这孩子不能留......怪就怪他生不逢时吧。”
靳温言不再看她,没有答话。
魏研皱了皱眉,“温言,我倒是还好,但你是男人。之前都已经那样了,你知道要是这个孩子再生下来被人知道,对你的影响有多大吗!?”
靳温言薄唇微抿,轻“嗯”了一声。
看出了他带着拒绝的态度,魏研也不想再废话。
“这孩子不能留。你回去歇着吧,过几天我会安排。我还有事,要先走了,你自己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无论如何身子重要。要什幺东西跟下人说。”
语毕,凑近亲了下靳温言的脸,带着几个小厮转身离开了。
鱼群渐渐散开,靳温言看着恢复了平静的水面,掏出帕子缓缓擦了擦右颊。
一直在旁观看戏的子珺不由有些感慨,靳温言真是个坚强的男人,特别是在这种大背景下。这下子子珺倒是确定了,男人竟可以怀孕,看来是类似女尊的背景无疑。子珺最近想起了恢复意识那天的记忆,正是在那天靳温言得知了自己怀孕的消息。
而作为弱势的一方,靳温言这些天得知怀孕,遭受冷遇,被岳母叱骂,又被要求打胎......种种打击接踵而至,竟只有知道怀孕的那晚崩溃了一次,其他时间也只有独自一人时才表现出脆弱来,在外面却还是一身风骨,如玉君子。
美人的脆弱只有自己看见,这想法让子珺生出些不太道德的满足感来。
她摇头叹了口气,为靳温言惋惜。美人什幺都好,就是找对象的眼光不太好。
......
医官在登门的那天被靳温言挡在了门外。
得知怀孕的那天傍晚,他已经挣扎犹豫过了。既然决定要留下这孩子,那幺无论如何也不会随便为一个不爱他的人改变想法。
很快,消息传开,魏尚书震怒。怒斥魏研御男无方;唾靳温言未婚先孕、伤风败俗。
隔日,被亲娘训了个狗血喷头的魏研来找靳温言,好言相劝恐吓威逼都过了一遍,最后自觉功成身退,留下一句“自己想想吧,好自为之。”满足离去。
当晚,靳温言辞行,孑然一身,连夜离府,背影挺直似一方修竹。魏研看着美人倩影有心想拦,却被府中女卫拦下,压至魏尚书面前。
坊间有传言散开:“听说了吗?那个之前和魏大小姐在竹苑苟合的瑾瑜公子,前几天被尚书府赶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