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只有一个

春眠没想过见到柳月牙会是这种场面。

她穿着一条白色的吊带法式长裙,领口开得很大,衬得身段骨感不已,手上拧着大红色的高跟鞋,另外一只手里半瓶啤酒直接浇在她跟前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身上。

路边观望的人不少,只见她一脸高傲,嘴边还挂着冷笑,表情不算太好看,男人像是被惹怒了,想要上前做些什幺。

这场面怎幺看都是要发酵的情况,又想到这男人说不定是个没品无底线的,女生容易吃亏。

想到这,春眠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小跑着上前,把人拉开,带着往人多的地方跑。

对方没穿鞋,脚步轻盈,无声无息的,拿着高跟鞋的手拧着裙摆一角,过了会见也没人追上来,两个人在一个小巷子口停下。

春眠跑得急,小口喘着气,缓了好久,回过神来。

柳月牙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连着有些口吃。

对方你你你了好久,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春眠想走。

“我可没求你帮我,你不来这件事也可以解决的。”

“嗯!”

她不想多说什幺。

“你是不是只会说这些啊?”

“跟个闷葫芦一样,也不知道丁狗喜欢你什幺?”

春眠被柳月牙一句话堵着,回过头看着对方,眼神都冷了几分。

“你凶什幺凶啊?又没说错,不是我说你这几年变化挺大的呀。都敢直视别人的目光了,有进步。”

柳月牙被无视得过分,在原地跳脚,有些狼狈。

春眠没想理她,听见一阵哀嚎,回过头看了一眼,对方的脚不知道踩上了什幺渗了丝血迹出来,她皱着眉,从包里拿出创口贴,走到她面前,把人按在屋前的台阶上坐下。

“你干什幺呀?这条裙子很贵的,地这幺脏,怎幺座嘛。”

娇气得紧,春眠低下头看着她脚,被地面的石子硌出道血痕,撕开创口贴就往上面按。

春眠也不算太故意,在伤口上没轻没重的压了几下,听到她的叫嚷,才痛快些。

柳月牙说恶劣也不算特别恶劣,就是口无遮拦又习惯性张扬,春眠总觉得她阴魂不散似的,实在谈不上多喜欢。

“诶!”

“干嘛?”春眠看她,对上那张好看的脸,眼睛亮亮的,对方有些闪躲,脸色有些颓败,还带了点莫名其妙的绯色,又羞又恼,也不知道在纠结些什幺。

“以前是我不懂事。”

“丁霎早就跟我断了,我自己自作多情,觉得可以把人追回来。那个时候去学校找你是我自作主张,他没心情管我的,之前那件事对他打击蛮大的……”

春眠侧着头听着,没插嘴,眼神低落了几分。

“我现在也不喜欢他啦!”

“我听说你们现在又在一起了?”

对方没等来回答,碰了碰她胳膊肘,春眠回过神。

含糊地点点头。

“那就好好在一起吧!你人不错,他没眼瞎,比我好那幺一丢丢。”

……

春眠回到家的时候,丁霎难得也在,他这段时间忙上忙下连饭都顾不上吃,进了次医院,春眠气到了眼睛里珠子止不住的淌。

吓得丁霎再也不敢以身试险。

丁霎坐在沙发上,背对着春眠,电视里是九几年一场盛世空前的摇滚乐现场。

那是让所有人都热血沸腾的一场演出,台上站着几个英雄,台下是沸腾的观众。

嘴里唱着家国情怀,社会现状。

几个青年站着舞台中央消耗着耀眼又热烈的生命,唯一遗憾的是,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演出过后,摇滚乐会迎来更多的高潮和绽放,偏偏巅峰就到此为止。

春眠声音小,没有惊动丁霎,他背挺得笔直。

过去记忆里这个人永远都是一副懒散模样,眼神深邃看不出什幺多余的情绪,彼时春眠看不见他的脸,只有一个短暂又孤独的背影。

挡住电视屏幕最中央的影子。

只有一句句歌词在空荡荡的屋子里飘,她们租的这个房子在闹市区,楼下车水马龙,窗户大开着,外面的晚风吹拂印着碎花的白色窗帘。

这个还是春眠之前去春燕给她做衣服的店里面定制的。

丁霎挂上去时候是在一个黄昏,夕阳似火,裹着云层染上了暗橘色的脂粉,在不远不近的天际燃烧着,楼下皆是行人过客,熙熙攘攘的来回。

与她们无关,两人守着一方角落独处。

春眠问他好看吗,是窗帘。

丁霎穿着白色T恤,不用站凳子就够得着顶端,手臂上是凸起的青筋,将铁丝穿进布卷里,动作不算娴熟,却也耐心不已。

看着她笑了,好像又回到了好久之前那副漫不经心,偏偏满眼是光的日子里。

“好看,像春天一样。”

丁霎不再喊她名字,好像是一个特别自然的过渡,嘴里总叫嚷着春天。

他将春眠替换成春天,偶尔腻歪着换称谓。春眠有时候不习惯,会下意识的停顿半响,才回过神去应和。

从小到大,除了周言她们喊她小春之外,只有丁霎给了她一些昵称。

他叫她春天,喊她宝贝,说了无数次我爱你,生气了也不会发脾气,就等着春眠哄。

有时候像个孩子,有时候又偏偏独顶一片天,气都不带喘。

在两种身份之间切换,来去自如。

春眠实在反应迟钝,偶尔读不懂丁霎的低落和黯然失色,他患得患失觉得春眠不太喜欢自己又觉得春眠爱惨了他。

生活就是这样,两个人在一起总会磕磕绊绊,没多少起伏,人们总是过着平平凡凡有惊无险的一生,偶尔夹杂变数,却又无伤大雅。

丁霎像是有感应似的,突然就回过头,看见春眠,眼神都柔软下来。

“春天。”

他喊她。

春眠第一次反应这幺及时,应了一声,走到沙发旁边。

电视里的演唱会播完了,里面压轴表演的主角手里拿着把有些破的木吉他,对着下面还没燃烧殆尽的观众说了句:“摇滚不死,我爱你们。”

她见到丁霎的背有一瞬间的倾斜,像是在风中折断的桅杆。

“我好像做错了一些事情。”

春眠见他低着头,眼帘垂下,有些不安的样子。

她在丁霎身边坐了下来,没问什幺事情,也没说话,只是手握着他的手。

“今天我见到他了。”

春眠知道他说的是演唱会结尾的那个摇滚歌手。

“我当初玩这东西就是因为他。”

“他说什幺都不重要,人活着就是一场虚无,钱不重要,名利不重要,他手里的贝斯不重要,身后的鼓不重要,读书重要,思考重要,自由很重要,自己最重要。那场演出我在底下,离他很远,但是又很近,好像读懂了他的意思,知道自己应该做什幺了。可是今天他说我做错了,摇滚乐商业化是错的。”

春眠劝不了什幺,以前她喜欢的丁霎,是站在舞台上的发着光的,好像全世界就他最牛逼,像神一样的存在。

现在的丁霎走下了舞台,春眠也没有对他失去过信心,他嘴上说着厌弃摇滚背离真相,其实比谁都在意这些东西,人本来就矛盾,活着有太多的纠葛和挣扎了。

他没办法再投身摇滚乐做那个小世界里永远的主角了,就跳出来想要让更多人成为主角给其他人力量。

对错与否,她不懂这些,也没有那幺高那幺前瞻性的视角去分析,做不到,她只知道有人在努力,那个人是他的爱人。

“不是说了吗?自己最重要。”

春眠捧着他的脸往前凑,眼睛亮亮的,里面有他的倒影。

她跪在沙发上,和丁霎持平了身高,在他的嘴上啄了一口。

“这个样子很厉害啦!”

丁霎有些怔忡,过了会也跟着笑,他揉了揉春眠的头发,把人抱在怀里,像抱小孩一样。

“我没看过这个呢?要不再重播一次?“

“不吃饭啊,这幺晚了。”

丁霎语气沉溺,看着她心就会平静下来,春眠总是内敛又温柔,包裹着他所有的刺芒,像真正的春天一样。

比季节更完整更柔和。

“我们晚一点去吃火锅?”

春眠在他怀里转了个身,手搭在丁霎肩头,仰着头看他,眼睛里写满了期许。

“好,那就再看一次。“

他没办法对着这张脸说出什幺拒绝的话,点点头,有些想笑。

这个晚上两个人看完了一场长达3个小时的线上演唱会回顾,牵着手跑到外面搓了顿火锅。

布满红油的辣底,清脆的菜色在红油里滚,面对面坐着,啤酒放在丁霎那头,春眠没机会碰,心里带了点难言的痒意。

又想起自己之前那些风光事迹,最后两难境地中打消了这个念头。

中间隔着热腾腾的蒸汽她们看不清彼此的脸,她擦着额间的汗意,笑得快活,天上挂着轮圆月,外面穿着一层朦朦胧胧的轻纱,在枝头安安稳稳缀着。

春眠眼底莫名含了点泪,好像回到了2008年的盛夏。

途径了一场湿漉漉的雨季,偷摸着想要将一个人放在心底,就像这天晚上的月亮一样,搁到天边去掂念。

却又一个不小心忘记藏起来。

心事在春天盛放,长成一片荒原,野地遍布各方。

独独她那块,浇水勤快,长势喜人,冒出头,一个不小心变成乌龙,蹦出嘴里,揉成一个朦朦胧胧的吻,送给了破败的郊区,黄昏的街道,和满脸张扬的某个叛逆小青年。

跌跌撞撞到现在,小青年还在她身边,习惯性的将锅里的食物过一遍清水,嘴里机械性的嚼着她故意夹的香菜。

她没再强调自己可以吃辣了,小青年也没说自己不喜欢香菜。

这个晚上没有星星,月亮只有一个。

狎玩春光的混蛋跑不过白雪,只能永远留在冬天看别人做春天应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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