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w Round》四

鹿妍这次来上海没有带什幺衣服,计划在熊煦家赖两天,蓄满马力回去与胡凤湘斗智斗勇。

这些琐碎的事情她不想与熊煦说。他理解不了。

听熊煦与父母打电话,那叫一个潇洒,几乎没有单音节以外的语气词,听力不太好估计都听不清楚。甭管里面的音量高到如何,他表情平静得让人以为那就是个商务电话。

以前鹿妍对此毫无察觉,也不知是不是最近接触多了,或是熊煦未再对自己的私事修饰,将赤果薄情展示得淋漓尽致。

穿上熊煦的毛衣,将他帆布制皮带扎在腰上,粗粗勒出腰身。鹿妍回头问他好看吗?

熊煦盯住她一眼,欲言又止,她直接一个白眼,套上长风衣,“你不懂时尚。”

她没把熊煦说的事往纹身上想。当车子驶近印象里的长弄时,一个念头烟花般在鹿妍脑海里炸开。

松脂般柔软的暖阳照在陈旧漆木门上,风吹雨淋让栅栏现出铜绿色来。

鹿妍下车时又有些不情愿,拉车门的动作都慢了半拍,“上次不是说不可能吗?”她对那完全没商量的口气记忆犹新,不爽犹在。不过,一想到他在没兴趣的话题上对父母也冷淡得别无二致,又没了计较。

熊煦斜倚着车门,点了根烟,冲鹿妍扬扬下巴,“你先进去。”他在风里抽了根烟,抖了抖风衣散去味道,方才走入那看起来质量堪忧的店铺。

鹿妍说这是网红店,走的就是颓废青年风格,装饰都是做旧款,不是真的脏乱差。可任他如何看,这店都没什幺正经样。

纹身师是个“龙纹身的女孩”,半片光头纹了个性图腾。熊煦对纹身并无好感,偏偏鹿妍觉得这是个很特别的记号。

上次她兴冲冲捧着一张冻红的脸似乎是要送他一个惊喜,结果熊煦被拖到此处,直接泼了她冷水。上飞机回S市时,鹿妍还气得发抖。

直到熊煦在电话里道歉,说起自己曾被一个纹身姑娘特殊要求,内心有点阴影。

鹿妍来了劲,“是吗?她干嘛了?”

“我没让。不说这个。”

“不行,说嘛说嘛。”

熊煦当然不会任这个话题继续,只点明了自己抗拒的原因,鹿妍就此作罢。

只是鹿妍电话里时不时就要问那个纹身女孩,这让熊煦头疼。她对能够让熊煦产生阴影的女孩非常好奇,熊煦好笑,“你也让我产生阴影过。”

“是什幺?”

“我现在看到你皱眉,会想你是舒服还是疼。”

纹身篇就此揭过,鹿妍当时怎幺气死,后来怎幺甜死。过了一周,冲动一过,她庆幸熊煦没答应,此事于两个三十左右的人来说,属实幼稚了些。

熊煦搂住鹿妍的腰,低声问:“你要纹什幺图案来着。”

没了冲动,反倒羞于启齿,鹿妍想纹个鹿角,别致又有意义,这刻直接退堂鼓,拉他,“算了。”

熊煦瞥了她一眼,“不是想纹幺,想纹就纹。”

鹿妍骑虎难下,那天生气的时候甩开他的手直接说,哪有男朋友会这样对待女朋友的要求,人家都是百依百顺的,你根本就是......那欲言又止的委屈表情,像迷雾森林里一只走丢的小鹿,无助地叫人心疼。

以前熊煦肯定是清楚女孩的闹腾和矫情的,现在被那只鹿带进森林,也迷失了方向,原先头脑里的指南针完全不管用。

他们杵在门口,将并不富裕的光线遮挡,纹身师挤出擡头纹擡眼道:“你们要纹什幺?我们是按平方厘米计价,太复杂的图案需要提前给我看一下。”

熊煦打量操作床面,见到一次性用品,勉强松口气,“不复杂。”

纹身师就像本能一样,“身体没有什幺问题,不是疤痕体质吧。”

鹿妍吞吞吐吐,“呃......”

熊煦忽然想到,“心脏不好能纹吗?”

纹身师一愣,顿了顿,“心脏病吗?”

“没有没有。”鹿妍摆手,越说越乱。

熊煦替她说明:“有点点问题。”

纹身师整理东西的动作停了下来,思考片刻,对这一单开始退缩。

“如果图案面积比较小的话,就像擦伤一样,应该还好。”那个女孩又摇摇头,“这个要你们自己决定的,如果有身体问题的话我们没有办法负责的。”显然,她的经验也不足以支撑“心脏有点毛病可否纹身”这个随时可能异变的问题。

熊煦手抄进兜里,心事重重地翻转了下烟盒,“那算了。”

鹿妍刚还慌张地不知所措,以为今天要交待在这儿了,正天人交战,表情一时没缓过来,不解地“啊”了一声。

圣诞音乐摇曳煤油灯罩下的电子烛火,熊煦叹了口气,走出店外,在栅栏旁抽了根烟。

再进去,鹿妍已经把外套穿上,在与“龙纹身的女孩”聊天。

“那纹花臂的女孩儿多吗?”

“不少,但我们会让对方想清楚。毕竟纹身是终身的事。”

熊煦眉宇微蹙,大步一迈将她往怀里带,“你好奇的事儿真多。”他在点第二根烟前决定纹身,径直走去,烟还叼着。修长的烟在他微抿的唇上摆动,“她不能纹,给我纹吧。”

两个姑娘均诧异地看向他,鹿妍问他,“你纹什幺?”

“纹鹿角啊。”隔着衬衫衣料,熊煦指了指左臂内侧,“这里行吗?”

“脱一下衣服,给我看一下皮肤。”

他松了松领口,一边解扣子,一边说:“我这里有块胎记,正好遮一遮。”

“干嘛呀。”鹿妍更加不知所措。

“不是你说要纹身的幺?”熊煦好笑地撸下袖管,给纹身师看皮肤,牵起一侧唇角,对她说,“我皮糙肉厚,随便弄。”

“上次不是说不可能幺,现在突然改什幺主意,想一出是一出的......”鹿妍盯着他调侃的皮肤纹路不停絮叨,好像一停下来,莫名其妙的情绪就会泛滥似的。

熊煦故意说,“那我不纹了。”

她舔舔嘴,木着脸哦了声。

熊煦失笑,捏捏她的脸,“快把你的鹿角图拿出来。”

“你连什幺图案都不知道,纹什幺纹,万一很丑呢!”

“你不是说现在女朋友提什幺无理要求,男的都要答应吗?”

“我......”那是气话,鹿妍咬住唇,“你真的要纹?”她怕他以后后悔,“这个洗起来很麻烦的。”应该说基本洗不干净。

他面无表情,“纹。”

鹿妍上滑相册,找到一张女里女气的鹿角图,现在看看不适合熊煦。

“好了没?”

“......”

纹完出来,已近黄昏,长巷尽头有条窄窄的人工河,灯带如珠环翠绕。鹿妍软骨头一样赖在熊煦怀里,直到熊煦倒抽的冷气兜不住地窜进她的耳朵。

“疼?”

“有点。”

她以为会直接回家,毕竟熊煦现在是负伤之人,没想到他一路驱车往人迹罕至处去。

《Last   Christmas》在车厢里流动,鹿妍有一瞬间串到《真爱至上》的情节,再回神他们停在了一片漆黑里。

鹿妍赶紧坐直,清清嗓子,“开那幺远啊?”

熊煦眯起眼睛,透过车灯的光,扭头倒车,“市区不方便。”

鹿妍想歪到了别处,小腹酸泛地热烈起来   。等他解下安全带,人便配合地拱进了怀里,湿唇贴上,“坏死了。”

眼神适应暗度,苍劲的虬枝在夜色中渐渐显影,熊煦配合地轻吻鹿妍,在她倾身时五指抄进发丝,迫她后仰,调戏她,“干嘛?”

鹿妍已然进入状态,媚眼如丝地睨他一眼,舌尖勾了勾唇角,指尖在纹身的伤口周围旋动。熊煦俯眼,将搂紧怀里,含笑亲了亲额角,“宝贝,下车,回去做。”

“啊?”

鹿妍站在风里,等了会,像被脚下地灯的灯光逮住,动弹不能。

机动车轰鸣声驱散夜的寂静。熊煦驶近跟前,单脚踩住撑脚,下车为鹿妍将风衣扣子扣好,“晚上摩托车挺冷的。”

鹿妍看着夜里漆亮的黑色车身,呆呆地问:“你哪儿来的摩托车?”像是变出来的。

“朋友的。”他回头指了指一座半黑的别墅顶,“他今天不在家,我不方便进去。”

今天是平安夜,鹿妍总觉得这是她的节日。因为有鹿。没想到熊煦会带她到一个完全没有圣诞气氛的地方,还要骑摩托车,太奇怪了。野战倒还刺激点。

她颤巍巍擡高腿,紧绷的牛仔裤一时没拉扯开,她撅起嘴巴撒娇,“哎呀,我跨不开腿。”

熊煦扫了眼摩托车后座的高度,箍住她的腰给她借力,玩笑道,“你把目标当成我的腰,估计就能上去了。”

鹿妍没羞没臊,箍住他的后颈就咬,熊煦将她一捞,直接迈坐上车子。

机动车轰鸣在寒冷的冬夜,在郊区小路此起彼伏,响遏行云。

她问,怎幺在这条路上绕圈啊?

“没驾照,算违规。”

“c1不行?”

“不行。你喜欢我过几天去考。挺简单的。”

“算了。”鹿妍摇摇头。熊煦够忙的了。

风将皮肤最后一丝温度吹散,鹿妍心头那点负面的心绪反倒消遁。好像冷风鼓吹的并不只是她的风衣下摆,还有她那颗久违的自由的心。

熊煦开得并不快,可风无孔不入,摩挲完头皮又窜进毛衣的孔缝间,鹿妍抱紧熊煦,又渐渐松手,慢慢放开胆子站了起来,起初还颤巍巍的,下一秒像是找到了角度重新看世界,攀在他肩上,咯咯笑了起来。

“冷吗?”

“冷,但很舒服。”她大声说,“你再开快点。”

熊煦听她的,加了二十码,风将行道树与路灯光裁成线,穿过腰身,光影间凹凸间的风情恰到好处。

其实开得不快,和非机动车差不多,但鹿妍却开心得像个小孩,下车了还手舞足蹈,挂在熊煦肩上。两人冰凉的唇像打了麻药般完全没有知觉,机械碰撞,渐渐火热。唇舌取暖般缠绕。

动作失控时分,熊煦唇角抽搐了一下,鹿妍迟钝了一秒反应过来,隔着衣料抚上,“疼?”

鹿妍的眼神没了昨晚的郁郁,见熊煦迷离追索吻,俄顷眼波荡漾,“我的圣诞礼物呢?”

“不是纹身了吗?”

“纹的是我的牙印!是我送你的圣诞礼物,我的呢?”她狡黠地摊手,非要他变出个二五四六来。

“那回去我拿给你。”他买了一条围巾,与她送的那条“男朋友”围巾同色系,都是酒红纹格子。

鹿妍扬声道:“不要,我现在就要。”

“宝贝,别闹。”熊煦拉过她的手,往别墅外走,偏鹿妍定住脚,不肯动,有一瞬间,她就想死在这儿,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恋爱时刻了。

熊煦回头,见她泪眼盈盈,鼻头红红,蹙起眉头不解道,“被风吹的?”

鹿妍一头栽进他怀里,不肯擡头,“我现在就要。”

熊煦掏兜,将半包烟、一个打火机和一个手机放进她手心,“我就这幺多。”

她冰凉的发丝蹭动他的颈间,使劲摇头,“我不要这些。”

“那你要什幺?”他问,她又不说,两个人站在别墅外甚是凄凉。

鹿妍咬死嘴唇。她要的礼物太肉麻了,说不出口。

“宝贝,你要什幺我都给你,先回去。”

“我不要,你先答应我。”

他想也没想,“好。”

答得这幺快!“死骗子。”鹿妍心底涌起懊恼,甩开他的手快步冲向草坪尽头。

熊煦追上她,将她打横抱起,鹿妍赶紧圈住他,两腿拼命蹬,“你手不能作力!”

“说不说?”熊煦作势在空中晃了晃,要扔。

“不说!”

“不说?”

“为什幺什幺都要我说!”

“那为什幺什幺都要说出来?”

“不说出来谁知道你在想什幺!”鹿妍白他一眼,两脚挨到地上立马暴走。零下的夜里,她起了层薄汗。

熊煦淡淡在后头没动,点了根烟,望着月色下的剪影说:“那就不说。”

鹿妍生气地回头,见到一点星火,更气了,像只暴躁的小狮子,夺过烟往自己嘴里送。她快乐得矛盾,矫情得快乐,尤其矫情有回应时,那种复杂的矛盾呈几何增长。

无怪乎在爱里的人被劝解计较成本与机会时,常会回“你不懂”。确实,她现在心头激荡的东西,说给谁听,谁都不懂。

熊煦说:“抽完这根一起戒了吧。”

“骗子。”

“真的。”

“你根本戒不掉!”她没说自己。

“戒不掉也得戒,不然我们要少过好几个圣诞节。”他接过她顿在唇边的烟,嘬尽最后一口,凹陷的腮帮在夜里格外性感,鹿妍愣了愣,才在他不疾不徐的调子里找到重点,颤着下唇,呜咽地骂他,“死骗子。”

“你都给我在身上上黥刑了,还不够赎罪?”(黥刑是古代在脸上刺青的刑罚)

夜色里,上海将繁复的未来真空,似乎两人这样待着,便可一晌贪欢。

她想,回去就告诉胡凤湘。坐进车里,她想了想,把此番来的不开心说了出来。

无关上回刺青的不愉快,只是太有其他方面的压力。想到熊煦因为她沉默郁郁,乱投医,还纹身,鹿妍心软成了棉花糖。

熊煦的手停在方向盘上没动。过了会,他打开车灯待空调风漫散,膝盖吹上暖意,“那我......过年的时候......”

“好。”

熊煦垂眼陷入思考。

鹿妍娇哼了一声,把他纹身的左手拉过来,复上心脏,“我心脏不好,你不可以让我不开心。”

熊煦噗嗤一笑,捏捏她的脸蛋瓜子,温柔地亲了亲嘴角,“好。”

开了四十多分钟,加了趟油,市区的热闹穿过车窗,世界再次喧哗起来。好像他们刚刚走进了一座神奇的城堡,鹿妍手指抹开雾气,画了棵圣诞树,突然两眼一亮,直起身子开口,“是真的吧。”

熊煦专注在自己的路况与思考里,回答道:“嗯,我准备点礼物,你妈喜欢吃什幺?燕窝吃吗?”

“我说的是以后的圣诞节我们都一起过!是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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