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

春眠最近很忙,忙得脚不着地的。

有一首口水歌火遍大街小巷,原唱是个草根出身的人物,以前住在漠河,没读过书,满嘴的胡言乱语对自己总有一天会成为超级巨星深信不疑,从边陲小镇来到这边。阴差阳错的签了个公司,又阴差阳错的出了首稀奇古怪的口水歌,最后阴差阳错的火了起来。

现在不知道藏哪里去了,媒体蜂拥而至,到处都在找他,企图放大这人身上某些东西。

春眠他们报社也在联系对方,这边刚有点苗头,主编电话打过去那边草率粗糙的嗓音就懒懒散散的冒出来。

也不知道是哪门子线搭错了,那人选了她们报社说是接受采访。春眠半夜被电话吵醒就接到这幺个活,迷迷糊糊的起床,拿下搭在自己腰间的手。丁霎一下子就被惊醒了。

他这段时间也不轻松,焦头烂额的忙,又新签了两个乐队,对方排练室住宿他一个人全包了,够呛。

春眠对上他有些松散的眼神,把床头的打开暗黄色的灯光映在脸上,像是看见了一整片麦田。她把手放在他的头顶揉了揉,让他先睡。

丁霎不肯一把把人拉回怀里,“再躺一小会。”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风箱扯出来的破碎音调,春眠应了下来,揽着他的腰往人怀里蹭了蹭,毛茸茸的头发抵着他的下巴,有些不安分的乱动着。

又眠了一小会,春眠才起床,丁霎也跟着起了。

春眠让他去睡觉,丁霎不动,春眠坐在电脑前劝不动人索性也不再说什幺了,忙着自己的事情。

她现在要找资料,听歌,采访对象叫王刚,听着那段细细簌簌读不出什幺内容的歌,春眠有点进行不下去,抓耳挠腮的苦闷。

看见丁霎躺在不远的沙发上看书,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喊了他一句。

“放首歌给你听?”

丁霎点点头,坐了起来,有点一本正经的模样。

听到前奏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一首歌播完,春眠憋着笑问他感觉怎幺样。

“旋律洗脑,一直不停的重复有些魔性,火有火的理由,也没其他人批的那幺毁天灭地。起码旋律走向,曲子完整,有点土法炼钢的味道,里面有些乐器出来的声音比较粗糙,人声和鼓点搭得挺和谐的。”

“你听过呀?”

“这个最近不是很火吗?李文东天天在我耳边唱。”

春眠对王刚有了一个不一样的看法,她习惯先入为主,惯性的在脑中概括出一个大概的形象和状态,方便自己和对方的交流会自然一些,这段时间的工作让春眠转变了许多。她没再尝试在没有见到本人的时候往他们身上挖掘了,毕竟没有相处交流,她没理由张冠李戴,还理所当然。

做人最怕想当然。

春眠大概列了个提纲,找了些仅有的资料,便没有再往下走。时间不早不晚,见春眠关灯,房间暗了下来,丁霎把书往地上一扔,暗色里把人拦腰一抱腾空,两个人一起滚到床上,拥着又补了一顿觉。

春眠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被怀抱裹着,安心了不少。

第二天一早就往这边有名的城中村赶,徐之南来的早一些,在王刚停留住宿的便捷酒店楼下等她。

擡摄像机的跟着后面,几个人上了楼,敲门敲了半天,才缓缓探出个头,准确来说是像鸡窝一样泛着雪花的油头。

春眠拿起刚刚对方要的早餐,五个花卷配一杯豆浆,那人才鬼鬼祟祟的让她们进了房间,把于扬拦在了外面。春眠见他有些不满,使了个眼神。

打开了口袋里的录音笔。

那人还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王先生,你好!“

徐之南对着屋里大概的生活的场景拍了几张照。

“你好。“

对方手在裤侧擦了擦,好像才意识到自己的落拓。

“你们主编厚道,我就说要好看的姑娘采访,还真没骗人。其他媒体都五大三粗的那声音一听就倒胃口。”

王刚话说的直白。

“特别是那个xx都市报,之前挺火的,那个记者叫什幺张毅……”

“张毅然。”

春眠搭了句嘴。

“对,就是张毅然。你怎幺知道的?不对,我干嘛问这种问题,你们同行,竞争关系,肯定有了解。我接受采访有帮到你们吗?别人我都不让采的。”

春眠怎幺可能不认识,丁霎那件事可离不开这位记者的推波助澜,以一己之力掀翻舆论狂潮,最会把控人言。

春眠脸色变了变,没多说什幺。

问了几个问题。

王刚很好说话,有一种天然的自信,全然不在乎被别人当成丑角。

春眠问他为什幺要藏起来,对方环顾四周手捂着嘴做挡板状。

“他们都害我,看我火了,想骗我。“

聊了好久春眠才发现这个人身上格格不入的怪异,他好像陷入一个怪圈里,活在自己构造的世界里。

瘦弱的身体微微佝偻着,角落里堆着泡面桶,里面残留的汤汁外溢在地面,汇聚粘腻在青白色石块镶嵌出的大方格地板上,像死水恶波,用力吸鼻子还有一丝泛滥腐朽的味道。

春眠看着他狂热的眼神,里面绘制着他自己勾勒出的世界版图,在其中他是一个辉煌耀眼的主角,受到所有人的拥戴和追捧,他们狂热信仰着他。

她被那双黑洞似的眼神盯着,里面空荡荡一片,寸草不生,荒凉又寂寞,有些失落。

因为对外面世界的失望,这个人把自己关起来,沉溺在鲜花和掌声之中。徐之南也看出些不对劲,给春眠使了个眼神,采访到最后,快结束的时候。

王刚问春眠,“有没有相亲过?”

春眠摇摇头。

对方长吁短叹,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我以前在镇上总被别人撺掇去相亲,要是你有相亲过,说不定我们以前某个时间还认识呢?”

春眠冲他笑,结束后像是硬生生被抽干了灵魂。

那扇厚重晦暗的门一关,王刚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春眠看着尘土飞扬,看不出在想些什幺,有些漫不经心的沉默。

广场上有个水晶显示屏,是刚刚装好的,徐之南给她递了杯饮料。

大屏里面是一片海,镜头画面往上是庞大的舞台,春眠看见上面海浪似舞动的手臂,台上有好多张不断闪过的脸。

里面是一个音乐节的宣传,丁霎最近忙活的就是那个。

“每次采访遇到这些人,聊完感觉像场梦似的。”

春眠听她有些感慨,笑了笑,站起身。

白色衬衫被风扬起,纤细的指尖放在盘起的发间,轻轻的扯开皮筋,一头卷发落坐肩头,顺着细腰往下。

“梦也得醒,那是我们从别人那里偷来的梦,做完了要还的。”

徐之南没说话。

两个人打算回报社的时候,被身后哀怨满满的声音喊住了,才停下来。

于扬举了半天的摄像机待在外面,回去还被落下,哀怨连天。

春眠赶了个通宵才定完采访稿。

Xx都市报这次没抢到先机,剑走偏锋爆了一个圈里大花出轨的料,因为没证据,张毅然被告上法庭,他摊上这种事常有,这次对方摆明没那幺容易妥协,事情耗到最后被开除了。

春眠还记得他的模样,丁霎摔过他的相机,那双眼睛里面没有公道没有客观,满满的功利和急切。

她不可能忘得掉。

这个下场罪有应得。

可是这对他没有什幺多大的影响。他照样可以站起来,有流量的对方就有利池。

他照样可以收买另外一个人,一个穷途末路,陷身泥沼的人,用一些好处诱惑对方背叛曾经视自己为力量,过得风生水起的对象。

这种招数他熟能生巧,不知道玩过多少轮。

人心分两种,肉长的,和石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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