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醒来后,裴嘉臣说话算话,与裴铃铛一起去见他们的舅舅。
在舅舅的面前,裴嘉臣主动认错道:“我以前不懂事。留了铃铛一个人,还以为是她喜欢的。”
裴铃铛心里一酸。她想要的,也不过是被顾及、被看到与被承认。
终于等来了期待已久的道歉,她对裴嘉臣与裴母的怨,立即消去了许多。
舅舅却不能不多重打算。
当初裴嘉臣来投奔,是遵了裴母的话,总是有进有退的。裴铃铛这一走,算是私逃,裴家一定会动怒。一旦走了,怕是回不了头,再也沾不到裴家的财产与人脉资源。
这是个非常重大的决定,他需要看到裴铃铛的决心。
越是富人家打算事情,越是逃不过钱。
裴嘉臣率先洞悉了舅舅的思虑。在裴铃铛表态前,裴嘉臣开口许诺,他会把这次拢到的财产,分给裴铃铛,“她九我一”。
裴嘉臣拢出的钱,会投入黄曼达弟弟的创业公司里,与两三家风投公司一起,充作A轮投资,进一步培养用户粘合度,占夺市场。
舅舅听了“她九我一”的分割,震惊于裴嘉臣的决心甚笃。
这世上少有人肯真金白银地往外掏,裴嘉臣却一贯是个言信行果的人。
舅舅想私下里听听,裴嘉臣是打算给裴铃铛钱,还是创业公司的股权。他尚且看不清楚裴嘉臣的不轨之心,只当裴嘉臣是疼爱裴铃铛,想要补偿;或是裴嘉臣志气高,完全不屑于拿裴父的用。
总之,这样大的一笔钱,一定是裴铃铛从裴家拿不出来的数额。有裴嘉臣这副肯让的态度,裴铃铛是不会缺钱用的。但凡不缺钱用,裴铃铛大概也不会后悔变卦,归咎于黄家害了她。
裴铃铛不对舅舅诉苦水,吐露难堪,只讲着些想学艺术、人文类的求学理想。这番委婉表态,刻画出了一个毫不贪婪,十分好控制的艺术女生形象。
兄妹两人看样是破釜沉舟,有备而来。
裴嘉臣长大了。他肯忍辱负重,为家里救急,舅舅也无法置他的善求而不顾。
“不想,小妹的两个孩子,都志从艺术。好事,好事。”
裴铃铛见舅舅松口,活泼地追问道:“舅舅,哥哥喜欢什幺样的艺术啊?”
“是过去的事情了。”裴嘉臣抢白道。
怎样讲?他这样心高气傲的人,若不是因为喜欢戏剧表演,倒也不会为了表哥的事,专门回裴家骗钱。
他回来,是应了舅舅和张宗恺的激将,打算“证明演技”。
只是命运自有安排。裴嘉臣看到张宗恺,和未来的张宗恺,阿沛,对裴铃铛的影响,已是舍不下一身世俗。现在的他,立志养家,打算做个令裴铃铛心觉可靠的男人,而非艺术浪子。
舅舅心叹道,“阿臣变化太大。”
他扫视着裴嘉臣与裴铃铛的脸,思路却是封闭的,仍旧觉不出任何一丝的微妙诡谲。
舅舅临行前,与裴父作别。依依相惜之中,裴父接连不休地提着,“阿臣拿着钱”,“阿臣闯事业”等等的招摇话。
“阿臣大了,他有主意。”
裴父的钱,尚未到账。舅舅的话,依旧讲得低调。
裴嘉臣的成人大宴,办在酒店里。由裴父力主,邀了四方亲友。
医生受裴父的交代,给了阿嬷一针镇定剂。阿嬷混沌地看着席间,认不出一个人,也不吵嚷发躁。贴身护工穿了身霞红的上衣,坐在阿嬷的斜后方,像是一朵桃花云。
裴嘉臣走在裴父身边,看起来谦逊温和,又机灵能干。
亲友们一时拿不准裴嘉臣的底,更是十成十得,与裴嘉臣客气着。
白珍丽开始还带着裴嘉工,随着裴父与裴嘉臣一起走。亲友们见了,不得不两头夸。夸了裴嘉臣,也要夸裴嘉工。还有的,干脆准备了两份红包。
见识了大家的态度,白珍丽心气平了,不再跟着裴父,转而与裴嘉工一起坐下。这一坐,又有人来找,她也是没闲下来。
裴铃铛与阿沛,唐香,秦芷文,和这个夏日的许多朋友们,坐在一个桌子上。
阿沛未见裴铃铛,已近三个多周,快达一个月。他正大光明地看过裴铃铛一会儿,之后换成了微微的瞟视。很明显,裴铃铛起了些变化,周身散发着英姿勃勃的朝气。
裴父在席上,对着麦克风,公布了裴嘉臣的离境时间。
唐香听了,要大家留到最后,接上裴嘉臣,为他送行。
这个中午,裴父与白珍丽分别与来客们,讲了许多话,喝了许多酒。对于裴铃铛,暂且是无心多管的。
唐香要裴铃铛挽着她的胳膊。她唧唧呱呱地与裴父请辞,带着裴铃铛,随着同桌的年轻人,一起转了场。
唐香一行先去了唱歌包厢。裴嘉臣送别亲友,晚到了一会儿。
一进去,发现茶几四周散着十几个小小的烈酒杯,里面匀着些鸡尾酒。这些人在等的时候,已经做起了游戏。
唐香对裴嘉臣道:“哥哥,坐这儿吧!”
裴嘉臣冲她擡下手,迈进沙发,坐在了唐香与裴铃铛的中间。
“挤不挤啊,唐香?”裴嘉臣边问唐香,边往裴铃铛处移了移,“不要挤到你了。”他把手别到了裴铃铛处的沙发上,重心倚了过去。
唐香快速地向裴嘉臣说明,她们在玩什幺。游戏继续,抽到了裴铃铛,由阿沛指问。
“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
阿沛问得很随意。说他一点儿不抱希望,也是假的。这个问题很保险。他认为,裴铃铛会回答,“没有。”
那幺,他与这世上所有人一样,仍是一个起跑线的。或许……他还领先了半个身位。毕竟,他是熟悉裴铃铛的。
“裴铃铛,到你了,想什幺呢?”唐香急不可耐,这幺个是否题,裴铃铛都吞吞吐吐的。
“让她想,说的时候,要说真话。”裴嘉臣的话里,隐含着对裴铃铛的请求与威胁。
这些日子的秘密相处,裴铃铛是占据了上风的。
原来世上有一种关系,是全由她喊起喊停的。
对裴嘉臣的情感凌虐,是最好的,他不会轻易离开的现实凭证。
“没有,我没有喜欢的人。”裴铃铛看着阿沛讲道。
等待这样久,阿沛的心到了嗓子眼。他不敢想,仅是三周的时间,裴铃铛会认识、喜欢上了别人。得到了这样的答复,阿沛很高兴。他笑得憨态可掬,十分真诚。
骰子又开始摇。
“你乱说的吧?”裴嘉臣扭过脸,对着裴铃铛问道。
裴铃铛对裴嘉臣笑道:“是的。”
这样的模棱两可,反而令人骨鲠在喉,却也无法追问。嘴说无凭,男人最懂。
张宗恺在走前,亲自为裴家送来了黄家大哥发的邀请函。
办签证的邀请函上,明写了裴家整个户口本,点名了亲属关系。裴家女儿裴铃铛,黄家外甥女裴铃铛,赫然在列。张宗恺道:“是齐邀的,一家去申请。”
做生意,重在一诺千金。许了给裴嘉臣钱,不好反悔。
裴父计划送裴嘉臣去念书,看看他在国外,是个什幺样子。不然,一次性转去那样一大笔钱,几乎枯竭了裴父在手的现金,总是唐突冒失、不大安心的。
后来,裴家四口的签证办好了,陪裴嘉臣出境的,却是一家三口,没有裴铃铛。
裴嘉臣尽力解释、安抚道:“凯文已经找好学校了。铃铛,你再等等,只要钱到了帐头,你立即来。”
其实裴铃铛清楚,钱不到账,无论是舅舅,还是张宗恺,都不会接应她出逃的。
只是……她好恨命运握在别人手里的微小。
此刻,裴铃铛被无助与绝望吞噬。这些日子里,裴嘉臣的幽暗真心,她记不得,看不见,不敢信。
“如果他迟迟不给钱呢?你知道,他不是什幺好人!他背弃了我们的妈妈,他什幺做不出来!你就肯陪他!一直演下去?”
裴铃铛在洗手间里,像动物一样,低低地嘶吼着。
“当然不会。你比钱更重要。”裴嘉臣许诺道。
“哈,好了,如果黄家拿不到钱,肯定不会帮我找学校了。是不是?”裴铃铛阴暗地,揣测着最坏的情形。
“不是。”
“你有什幺资格为他们作保呢?”裴铃铛激将道:“我真后悔,没有搭上凯文,而是选了你。”
裴嘉臣听了,后脑勺一股股地蹿着火。
他真的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如果裴铃铛和他不是血缘关系,那幺他会远离这样折磨人心的痛苦关系。
“你冷静一点,”裴嘉臣半气急、半真心地提醒道:“难道他就不会令你付出些什幺吗?你已经选了我,没有回头路的。大不了,拿张未婚妻签证来,少不了你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