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能照顾徐梦,还能免除学杂费,三年前徐峰放弃了去市里上高中的机会,就读了宁中的火箭班。
考前搬离学校的时候,徐峰没有像有的同学那样撕掉那堆厚厚的书,再扔个痛快。
他将记录着精华知识的笔记本留了下来,剩余的一并卖了废品。
今年的高考和往常一样,盛夏,烈日,还有分别。
当然,也是新的开始。
走出考场的时候,徐峰还有点恍惚,乌压压的人群将热气聚拢,他的额头很快沁出汗来。 快到校门口的时候,他一眼看到了徐梦。
小姑娘还穿着他去年拿奖学金给她买的裙子,不知道是晒的还是热的,脸颊两边都是红扑扑的,还拿了把扇子挡在头顶,眯着眼睛四处搜寻。
“徐梦!”
她很快反应过来,看到了夹杂在人群中的徐峰。她感觉哥哥像一个包子,被放在蒸笼上,浑身冒着热气。
小姑娘跑到徐峰身边,将手里的水递给他,然后用扇子给他扇风。
徐峰猜到了徐梦大概还是会来,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水已经有些温热。
徐峰一口气喝下大半瓶,用剩下的水洗了一下手。
“哥哥,我饿了。”
“走吧,我带你去吃饭,今天出去吃。”
“好啊!”
徐峰用纸擦了一下手里的水渍,随后牵起徐梦,将她带到了郑叔家的饭店。
徐梦马上初二,徐峰破天荒地给徐梦点了杯冰镇可乐,说是提前给她开小灶,让她考试的时候不要紧张。
徐梦喝了一大口冰可乐,气体一下子全闷上来,难受得她生理泪水都冒了出来。
徐峰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另一只手抹去了挂在她眼角的那滴晶莹。
“别喝太急了。”
意识到自己的傻劲,徐梦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吃完饭徐峰没有立马回家,带着徐梦去了小学后门那家文具店。
徐峰径直走向了放有练习本的货架,徐梦想起来前两天李晓慧说到的老板牌墨水,脚步有些不受控地挪到了放墨水的地方。
同学们大部分来自小镇,家境一般。
所以大多数同学用的都是红岩墨水,一块五一瓶。
用老板牌墨水的人是少数,这就像印在瓶身上的老板人像一样,代表着优越和奢侈。
徐梦匆匆看了眼价格,三块五呢,够买两瓶红岩墨水了。
徐梦在心里嘀咕着不划算,丝毫没有注意到徐峰已经绕到了她的背后。
“要买墨水吗?”
徐峰的声音突然响起,徐梦像是干坏事被抓包了一样,慌张了一瞬,立马摇头。
“不用,我还有墨水。”
徐峰没有再说什幺,付过练习本的钱,带着徐梦回了家。
反正明天还要去郑叔家给他儿子补课,徐峰有自己的打算。
给郑阳阳辅导完已经是11点了,外面太阳很大,空调里吹出的冷气将屋内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但徐峰似乎没有丝毫惧意,收拾东西的速度毫不拖泥带水。
“峰哥,你要报哪个大学啊,听我爸说你能上清华北大啊!”
郑阳阳看向徐峰的眼里全是崇拜,在他心里,徐峰比武侠片里会飞檐走壁的武林高手还厉害。
“成绩还没出来呢,这个墨水好用吗?”
郑阳阳似乎是没想到徐峰会问这个问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了桌上那瓶老板牌墨水。
“好用啊,特别符合我的气质!”
“我将来也要当大老板呢!”
徐峰看着郑阳阳脸上得意又张扬的笑,又想到了徐梦大多数时候安安静静不苟言笑的样子。
徐峰拍了拍郑阳阳的肩膀,“行啊,那到时候哥跟你混啊。”
从郑叔家出来,徐峰又被腾腾的热气包围,随后走进了转拐那家文具店里。
到家的时候徐梦正坐在凉椅上看书,小姑娘神情专注,似乎是没有听到徐峰开门的声音。做好的饭菜整齐地摆在了桌上,有番茄炖排骨和凉拌黄瓜,还有两碗绿豆稀饭。
风扇的呜呜声盖过了她翻书的声音,还有徐峰的脚步声。
直到书上突然投下一片阴影,徐梦才意识到徐峰已经回来了。
稀饭已经凉了,徐峰喝下一大口稀饭,又夹了块排骨到徐梦碗里,才缓缓开口,“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记得反锁门,还有,下次等我回来做饭,以后你自己做饭吃的时间还长。”
徐梦下意识反驳,“没事的哥,我在家也没什幺事”。
明明是试探的语气,却藏着一股倔强劲儿。
徐峰盯着她,思考般的迟迟没有回答。
她拿着筷子的手逐渐攥紧,食指的关节凸出来,将那道扭曲的疤痕分成了两段,徐峰应了声,最终没有再拒绝小姑娘的好意。
下午徐峰又出去了,徐梦知道,他还要去车站那家面馆帮厨。
徐峰就要去上大学了,她也上初中了,家里需要更多的钱。
上了初二就要学物理了,徐峰怕她会跟不上,昨晚就找出了初中的旧书,打算等暑假给她提前补习一下,还有数学。
不过眼下还是先复习期末考的内容,晚上的时候徐峰照例给徐梦讲题。
做题的时候钢笔没墨了,徐梦正准备从抽屉里拿出墨水,徐峰就从包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她。
“今天回来的路上路过了文具店,给你买了瓶墨水。”
那是一瓶老板牌的墨水,她怔了一下,随后嘴角咧开的笑就像突然绽放的花,明媚而生动。
“哥,谢谢你,我很喜欢。”
他擡手扶开挡在她额前的碎发,看到那双沉寂的眼里多了些光。
“你想要什幺都可以给哥哥讲的,哥哥已经能挣钱了。”
他的声音温柔而清冽,可他语气里的疼惜是那样浓烈,她忍住鼻酸,说了好。
从7岁那年起,她能依靠的,就只有他了。
最开始的时候,她也在依赖着他,像是溺水的小孩抱住了浮木,不肯松手。
但看到他原本年轻的双手上那些老茧,还有大大小小的伤口,愈合了又出现。
她渐渐明白过来,自己好像也是哥哥的负担。
她不想给他带来更多的麻烦,她怕他也会厌烦,然后像妈妈一样,一声不吭地离开。
可她那些小心翼翼,那些藏起来的渴望和期盼,原来他都知道。
她当着他的面,打开了这瓶崭新的墨水,原本干涸的笔尖又得到了灌溉。
她轻微地甩了一下笔身,却还是不小心将墨水撒到了木制的书桌上。
大大小小的墨渍逐渐晕染开来,在灯光下格外醒目。
她有些愧疚地擡头,恨不得自己能有覆水重收的本领。
他没有责怪她,只是轻微地笑了笑,又问她兜里有没有纸。
她将手放进轻飘飘的口袋里,随意一拉,一个方方正正的小薄片跟着飞到了地上。
他弯下身子去捡,看到上面印着一张熟悉又亲切的脸,伸出的手突然定住。
妈妈的证件照就躺在那冰冰凉凉的地板下,照片上的人神情温柔,温柔得遥远又静谧。
趁他发愣的间隙,她飞快地捡起照片,一把塞进裤兜里。
那动作迅速又毛躁,仿佛是怕窗外的风,将那张单薄的照片吹到瓷砖拼接的缝隙里,最终陷入生硬的水泥里,永远尘封在黑暗和冰冷中。
即便她努力地佯装镇定,还是无法掩盖面色上的窘迫。
那只手还停留在裤兜里,握成一个拳头的形状。
明明还是小小的一只,他却能感受到,她此刻用尽了力气。
连最后一点思念都要如此战战兢兢,这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来说,还是太残忍了。
看出了妹妹的不安,徐峰没有说话,转身去柜子里拿了包纸过来。
她也像是如获大赦般,松开了紧绷的五指,重新拿起装满墨水的钢笔。
小心翼翼地擦掉桌上的墨水,他继续给她讲题。
兄妹两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起过照片的事情。
一切又归于平静。
不过那瓶墨水徐梦再也没有用过,而是被当成了宝贝般,完好地放在她的小箱子里。
她在墨水瓶外系上了一个塑料袋子,与其他物品区分开来。
随后像是想到了什幺,又拆开系好的结,往里面塞了好些纸张后才重新系好。
即使后来的她知道,在坚硬的的碰撞下,那些纸巾能起到的作用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但那大概是当时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