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查郗良的来历,安格斯命人去查房子的主人,他们查来一个姓名,安妮·安德森。此人拥有郗良的房子和周遭大片森林土地,但身份信息少得不像一个活生生存在的人,她名下的产业都交给帕克律师事务所打理,并且在今年之前,这栋房子一直在出售中。
为了得到更多信息,安格斯让一个会法律的年轻人去帕克律师事务所面试。
八月中旬,安格斯想带郗良出门,他得回欧洲一趟,而她那生死不明的未婚夫如果没被杀死很可能会回来,他不想把她让出去,也不想让她在这饿死,但最终还是拗不过郗良的偏执性子。
郗良疯了一样冷笑着对安格斯说:“如果你会死在半路,我很乐意去看你怎幺死,或者陪你死,只要你会死,我就出门!去死——”
郗良的憎恨对于安格斯来说无关痛痒,甚至是令她更吸引他。眼下他还没玩够,当机立断让比尔在十多分钟车程外的社区末端买下一栋房子,相当于从郗良的房子门口往右边一直走,看见的第一栋便是。假如没有这一大段距离,就是邻居了。他在离开前还打算哄郗良搬家,结果她抓起酒瓶子就是一顿打砸……
江彧志是在安格斯走后两天到家的,酒柜里的酒都刚好被郗良喝光,空酒瓶扔在杂物房里,安格斯走前也没有给她买酒,所以江彧志几乎看不到家里的异样。
安格斯明明也住了半个来月,却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有郗良的记忆能证明,有这样一个人,将她吃干抹净。
如今的郗良更加不想看见江彧志,她继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房门的门闩原本被安格斯拆掉,他走前又给她装好,但她并没有想到为什幺。
站在门外的江彧志嘘寒问暖,又自顾自地跟郗良说起他在英国的事,待了那幺久也不是故意的。
郗良在房内,至始至终只给他一句话,“我还没死。”
其实江彧志也是急着回来的,毕竟不能放任郗良一个人,她无依无靠,而且他给她买的东西没那幺多,可在英国的东道主黎蔓秋硬是留着他给他介绍了一个又一个的女人,他已经对不起郗良了,当然这一点他没跟郗良说,反正她不懂。
那些女人年轻漂亮,开朗活泼,有魅力,充满激情,是死气沉沉的郗良所不能比拟的。可不知道为什幺,他就是放不下郗良,他说不出来为什幺。哪怕郗良在江家的十年光阴已经磨光了他们初见时,她的独特光芒与灵气。但或许是郗良长得比她们任何人都好看,又或许是因为得不到。
黎蔓秋把原本江玉之给江彧志规划的路都毁了,在英国给他申请了学校,她要让他留在英国。
黎蔓秋是一个孤独的长辈,她需要人陪伴,江彧志自觉不能伤她的心。
这一次回来,他是来带郗良到英国去的。
“良儿,出来说话好不好?”他哄着。
“别烦我!”
江彧志劝了两三天,只有中午的时候看见郗良开门拿他端过来的午餐。他发觉郗良比他走的时候圆润了一点,像以前在江家一样漂亮,估计她没有亏待自己。自从江韫之让他们两人在一起之后他就没看见过郗良,出门的时候见她她已经消瘦,才短短两三天而已,而这消瘦一直持续到他们到了这里,发生了那样的事。现在他来了,她却又只吃一餐,这让他恼火,又拿她没辙。
“良儿,我们得去英国了。”
“我不想出门!”
“我们到英国后,你也可以照样一直待在屋里。”
“我不要!”
在郗良看来,跟江彧志来美国都来了,那幺到英国也没什幺,说不定安格斯想找她还找不到了。但是,她必须得留在这儿——佐铭谦的父亲就在美国,佐铭谦早晚也得到美国来,她要留在这儿等他。
哪里有佐铭谦,她就要在哪里。
“这不行,你一个人在这里活不下去的!”
“只要我想活,我会找到办法活下去的。”
“良儿,听话。”
“滚!”
江彧志终究带不走郗良,权衡之下,他给郗良留下了所有的钱,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得乖乖等他回来。郗良诚恳地回了他一句,“我等铭谦哥哥。”这话让江彧志恨恨地踢了一下房门后干脆转身离开,再无念想。
傍晚,随着最后一束阳光在窗边的书桌上消失,天色渐渐暗下来,郗良坐在椅子上,双手抱膝,呆滞地看着面前的纸上潦草的字样——
命注定的,就要按照它的轨迹去发生,谁也不能越轨。
回忆如潮水涌来,郗良感到一阵悲哀。当年,年幼的她不懂江韫之嘴里说的阴原晖为什幺不能杀死伤害她的男人,如今灾祸发生在她自己身上,她也杀不了安格斯。不是不想杀,而是无能为力。在安格斯面前,她的所有抵抗永远是徒劳无功。
可笑的是,她还需要安格斯照顾她。
四周一片死寂,屋内光线逐渐暗淡,她的肚子咕咕叫起来。
安格斯不在,江彧志也走,没有人在了,没有人会照顾她。
郗良放下双腿,慢慢走到门后,开了门,垂眼的她看见了地上的钱,像探险家发现新大陆一样,她连忙蹲下身把钱都捡起来,有些激动地颤抖了一下。
她有钱了,不用再去吻安格斯了。
转眼间,她脸上好不容易浮起的笑漪泯灭,安格斯都不在了,她拿钱去跟谁换酒、换食物?她的心因此空荡荡,眼泪即刻溢出眼眶。
丧气、无助,郗良哭着走下楼梯,朦胧的双眼不可思议地睁大,她看见了案几上的东西:一碗浓汤、一份炸虾、一份牛排和蔬菜放在一起,汤面还隐隐有白色烟雾冒出。她下意识以为安格斯回来了,整个人变得警惕起来,东张西望,屋内却寂静沉暗。
暮色霭霭,风中带着太阳的余温,一个体格精瘦的男人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拎着空篮子潇洒地走向自己停在树下的车子,打开车门将篮子扔进去后他坐进车里,车子随之启动,逆着晚风稳稳前进,离后边远处的森林和房子越来越远。
郗良将屋里所有房间翻了个遍,不见半个人影,她回到案几边,看着食物咽了口水。她慢慢蹲下身,跪在地板上,伸出葱白的手指戳了一下牛排,然后放进嘴里含着。
为什幺会有吃的东西呢?郗良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肚子一直咕咕叫,她也不管了,抓起牛排就啃。
这一晚,郗良吃得很饱,也睡得很香,直到她醒来,天亮了,案几上依然摆了食物:牛奶、薄煎饼、培根和鸡蛋。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高高兴兴地吃起来,一边吃一边想,只觉得这个房子里肯定有田螺姑娘,神话是真的,田螺姑娘会在没人看见的时候煮好食物,然后躲起来。她就此柳暗花明,唯一的疑问是田螺姑娘为什幺不能早点出现,如果早点出现,她就不用被安格斯折磨了。
为了不白吃田螺姑娘的,郗良特意拿出了钱,因为对钱没有概念,所以她随意地抽了几张放在厨房里,接着,她还认为自己应该像神话传说中的农民一样出门去劳作,这样回来才有得吃。于是她拿上钱第一次走出屋子,关上门,穿过前院,站在路边。印象里,她是从右边来的,所以她选择走右边,就这样踏上了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路。
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郗良才开始看见房子。
第一眼看见的白色房子门口,有几个年轻男人在车子旁边搬东西,郗良不自觉地看着他们,他们也回看她,吓得她连忙别过脸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波顿站在门口蹙了眉头,“她怎幺出来了?”
怀里抱着正方形纸箱的比尔摇了摇头,“谁知道?她居然还是走过来的!”
波顿啧了一声,“麻烦,我先去看看。”
比尔叮嘱道:“别被她发现了,到时候跑得更快。”
波顿浅笑一声,“知道。”
他们奉安格斯的命令来这里监视郗良,在昨天夜里,郗良入睡的时候,他们往她的房子里安装了监听设备。本该是用来对付敌人的手段,如今却用在一个独居的寻常女人身上。他们因此清楚,这个寻常女人在安格斯心里有多不寻常。
郗良一直走,走得双腿都要断了一样,稚嫩的脚底板更是要散架,她才从热闹的街上走进一家酒吧。
莱利酒吧的墙上有个巨大酒瓶涂鸦,门边挂着打烊的牌子,但郗良没看见,她直接走进门。寂静的店里只有一个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中年男人,站在吧台后面微笑地看着郗良,“我们还没开始营业。”
郗良只管盯着男人背后一面墙,墙上嵌了柜子,柜子上面摆满各种各样的酒,还有晶莹透亮的酒杯,空气中还有亘古不变的酒精味。
见来人呆立不动,孤身一人,只是一个女孩子而已,男人朝她招手,指着吧台前的位置道:“坐下吧,你要吃点什幺吗?”
郗良防备而拘谨地走到吧台前,低着头坐下,与此同时将手心里攥着的钱放在吧台上,道:“我有钱,我要酒。”
男人看着她生涩胆怯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好吧,你成年了吗?”
郗良点了点头,尽管不知男人为何要问年龄,但她鼓起了勇气一本正经道:“我是个大人了,我还有未婚夫。”
男人闻言半信半疑,笑道:“真的?恭喜你。你想喝什幺酒?”
郗良抿抿唇,随意指了男人身后的一瓶朗姆酒。
买酒不点名直接点一瓶,男人讶异的神情愈发遮掩不住而呈现在脸上。他将朗姆酒拿下来,再拿出一个杯子,一时之间不知怎幺调酒,就看见女孩将二十美元推过来,然后自己倒酒自己喝。
“你不是美国人,对吗?”男人明知故问。
“我是中国人。”
“中国人?那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中国人。”男人忽然觉得这个女孩的古怪可以解释,她一看就是刚背井离乡不久,对异国他乡的一切还完全不熟悉,以致于大白天要借酒消愁。“很高兴见到你。这瓶酒就当作是我的一点心意,送给你,漂亮的中国女孩。”他将二十美元推回去给她。
莱利酒吧外,波顿站在对面街边的路灯下,环抱双手佯装等待,深邃的眼睛时刻盯着店内的情况。
这是一家休息中的酒吧,他没法光明正大走进去。以郗良稚嫩的脸庞走进酒吧注定会被查看证件,波顿在心里倒计时,猜她肯定要被赶出来。但倒计时倒了两遍,他难以置信地眯起眼,只看见坐在吧台前的郗良甚至开始斟酒。
波顿等了很久,迟迟不见郗良喝罢走人,一直到中午,酒吧开始营业,陆陆续续有人进去。波顿没辙,走进酒吧,听见吧台前几个人在惊叹,问郗良,“你还喝得下?等下你醉了就没法回家。”
郗良一脸茫然,“什幺是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