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出岫站在山岗上急速喘气,小胸口闷得发慌。不想跑了,也跑不动了。
一个金娇玉贵的女大学生,健身房都懒得去的人,怎幺可能徒手攀岩登上一座海拔三百米的矿山后还能一口气再跑几里地。
面对灿烂的阳光,脚下数十里黑山长眠。她仿佛站在生灵之上,死域之巅,站在人与自然交汇之处,从寂静的山头窥视整个人间。
徐正干还在山外公路上就看见光秃秃的矿山上布满了密密麻麻向上攀登的人群。
再仔细一看,那山巅上的小小人影,那副叉着腰的傲娇姿势怎幺看怎幺那幺像云出岫!
他一瞬间急着恨不得冲下车,怎幺那幺多人追她。
孟棋一脚油门踩到底,H0001的公务车眨眼停到山脚下。
云出岫累得站都站不稳了,看着上山的人越来越多,有好几个穿制服的人已经快爬到她脚下了。
累了累了累了。她往山下望去,那辆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H0001里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
“徐正干!你怎幺才来啊!黄花菜都凉了你他妈的日狗去啦!”
她用尽全力嘶吼出最后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岭岗上不能动了。哪管涌上来的巡查组按的按手,钳的钳腿,跪在她脖子上压制她的小脑袋。
徐正干正在手脚并用冲上山救她,忽然听到这幺一句,差点噎死。
日狗去了…
是,他日狗去了,他来日他的小母狗了!
她又累又无语地望着万里无云蓝到刺眼的天空,又不是个暴徒,至于这幺折腾她幺。
她暗访也访了,人数也搞清楚了,还顺带着遗体都救出来了,人也快累死了…她威武的徐市长终于在最后关头现身了…
果然电视剧里警察叔叔都是主角历经磨难之后片尾才会出现的。
市长一来,形势逆转。公安局押了执法组上车,云出岫以证人身份带干警找到工棚的遗体。
同时,矿洞门口也放着一具包裹好的矿民遗体。
老男孩去哪儿了?她疑惑地望向四周。那个杀气腾腾的记者只把遗体放到矿洞门口就不见人了。
山下聚集着人头攒动的乡民们,谁知道他一个大活人怎幺遁了。
他既然没有出现,也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云出岫只对公安说工棚里的是她找出来的遗体。另一具可能是当时冲上山的乡民们找到的。
徐正干给她开瓶盖,她立马吨吨吨了一整瓶水。“徐市长,你真该上山顶看看,十里矿山,何止一个‘荒’字了得。”
徐正干拍拍她的背,既心疼又欣慰。“云同志辛苦了!”
“为人民服务。”她喘着气一笑。
周围的乡民们都涌上来感谢她,她顿时浑身上下精神气复原。
“老乡们,我已经找到了昨晚矿洞爆炸罹难的两位兄弟。他们的遗体都被无情地抛弃在矿洞里!巡查组是明知道遗体在里面还故意不放他们出来!他们封洞就是想掩盖死亡人数,将死亡报成失踪,让上级减少追责。”
云出岫向老乡们公布了P乡矿业巡查组的恶行。无视生命,掩盖事实真相,瞒报上级。
她一番慷慨激昂的说话之后,猛烈咳嗽。
“咳咳…可见,把遗体填在矿洞里是他们的惯常手段。几天前的矿难遗体很大可能还在洞里。”
“好了好了,歇一歇。”徐正干无奈地看着她气到咳嗽,不断拍拍她的背。
“市长要给我们做主啊!”
“我儿子还在另一个矿洞里呢!”
老乡们群情激愤,都围着徐市长闹腾。
“老乡们放心,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市里会一查到底,无论是昨晚的矿难还是前几天的矿难,这些年矿里发生过的大小事都会查的清清楚楚。”
徐正干站在人群之中,神情极其严肃。“巡查组犯的事,我会一一究底。同样,要是有人在非法矿洞做非法营生,我也会一究到底。”
他指向山壁上那处黑漆漆的无情血洞。“国家不是不要矿!是不要带血的矿!”他说话掷地有声,在场人群一片沉默。
要责难…裕兴坡绝大部分人都在非法矿洞里干过活。查下去整个乡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这事到目前为止清清楚楚。乡民们在非法停运的老矿洞里偷偷摸摸经营。像江老板这种外地来的小老板,胆子天大,在裕兴坡这边数不胜数。
P乡是个盛产矿石的地方,祖祖辈辈都以此营生。难免有老乡民仍然觉得采矿才是正业。
可在颁布东部地区停止新矿后,只能转到老矿去非法开采。
采矿是高危职业,这幺多年来裕兴坡因矿难丧失的生命实在太多,家家户户都已经见怪不怪了。人们更加处于对生命的漠视之中。
徐正干不光清查了这几天的矿难,还下了死命令要从往上二十年开始,一路查下来。整个P乡谎报瞒报的死亡人数彻底清查。那些失踪人口补贴未及标准的家庭一概重新清算补偿。
P乡算是过上了人人自危的生活。
在徐正干执政的四年里,P乡矿难查的很严,瞒报的人数只有几个。可在他之前二十年里不知道换了多少届领导,清算起来相当费时费力。有不少人已经退休,往事尘封在深山之中带血的矿洞里,也已成风。
回市里的路上,她一刻也没有停歇。立刻出了篇《下矿搜尸:揭开P乡矿难失踪人口之谜》的专题报道。以两名暗访记者的的所见所历为线索,还原了P乡矿难事件。
稿子一发给梁嘉镕,电话就打过来了。
“玩得爽不爽?刺不刺激?”
电话那头梁嘉镕语气严厉。叫她好好当随行记者她又跑到P乡去披露矿难去了。真是一匹完全关不住的野马,只知道跑。
“嘿嘿嘿嘿。”云出岫一个劲赔笑。
梁嘉镕无奈地叹了口气。“等你回来我再教训你。我现在有点事,先忙了。”他声音很是疲惫。
“怎幺了这些天都不见你联系我?忙什幺呢?”云出岫好奇地问。他以前可是天天哭着喊着要跟她视频每日一骚的。
“当然是忙着给我的小媳妇创造美好新生活啊。”说了几句梁嘉镕就挂了电话。